她缓缓念出那业已烟消云散的信笺内容,心中却已没有最初看到时那般滴血的痛楚,这样冷静的情绪足可以令她细致入微地观察对面之人,捕获那些细小的自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慌乱。
李锡琮缓缓吸了一口气,将目光落在了别处,淡然回答,“那封信是会昌二十年冬,成恩写就与我的。”
会昌二十年冬,那是他们刚刚成婚之时。不到亲耳聆听,周元笙亦想象不出,原来亲身证实的一瞬,她的心仍是能如刀割般疼痛不止。
“你一早知道今上会命藩王遣子入京为质,如今国孝既除,该是行此政令的绝佳之机了。”周元笙冷然笑道,“这政令效仿古法,虽先帝不曾实行,却也无令人可指摘之处。然而现下你没有十足口实抗令,尚且需要充裕的时间,是以不能公然和朝廷反目。是与不是?”
李锡琮眼望他处,良久轻轻点头道,“是。”周元笙缓缓笑道,“可惜你并无子嗣,那么要做到让今上略为放心,你便急需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偏巧一定不能是我所出?是与不是?”
李锡琮的眉峰似蹙非蹙,双唇微微开启,许久方再度轻吐出一个字,“是。”
周元笙紧紧盯着他阴郁的面庞,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带丝毫颤抖地问道,“原因是否与信中所书一致,便请你如实答我。”
不过一句简单问话,却令他的胸口微生起伏,终于转过目光,蹙眉看向了她。无语对视,似是在考量谁的耐性更为长足,亦像是在考量谁的心性更为酷忍,只是他们忽略了,彼此都是太过骄傲之人,一个旨在探究藏在迷雾背后的本心,一个却坚定的不肯将那心意展露分毫。
也许是因为太久不曾开言,李锡琮的声音虽无犹疑,却带暗哑,“那确是一个原因。”
话音甫落,周元笙已腾地站起身来,她直直地走到他面前,侧目看了他片刻,蓦地里扬起手来,广袖蹁跹,卷起了一道凌厉的风烟。
李锡琮倏然垂下双目,竟是微微转首,将一半面颊展露在她的掌风之下,他此刻只是平静地等待她的手落下,只因他知道,那是他活该生受的,他心中并无半点怨尤。
疾风过处,她清凉的指尖柔缓地抚上了他的脸,温柔的摩挲之后,停驻下来。他垂下的睫毛轻轻一颤,便即缓缓扬起,眼中有一抹惊疑,尚带了几许惶惑。
这样的神情亦是新鲜的,从未在李锡琮的脸上呈现过,却让周元笙忽然满心作痛起来,一时痛得难以言喻,半日才抬起另一只手,抚摸着他的鬓发,轻声道,“你说过的,你会很爱我们的孩子。”
她刻意的强调着我们这两个字,便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身子微微抖了一抖。他稳得住心神,却稳不住声音发颤,低声道,“是。”
那只是一个字而已,却并不亚于山峦般凝重,倘若誓言真能如山,周元笙愿意相信眼前之人,只为他不同寻常的战栗,为他眼中极力忍耐却挥之不去的痛楚。
她轻声地笑了笑,双手爱怜的拂过那纠结的眉尖,柔声道,“李锡琮。”他霍然抬首,为这一声缱绻却又陌生的称呼,只听她含着笑,缓缓道,“你是爱我的,是与不是?”
他的目光骤然一颤,身子便不可遏制地发起抖来,她听到他的牙齿碰撞起一处的声响,那样细细密密,那样隐忍难言,直到过了许久,他已不再发抖,她只以为永远不会等到那个答案,却听他低低的应道,“是。”
他迅速地垂下了眼帘,便看不到她此刻凝结的笑容,她的眼中、她的唇边皆是带着无声的笑意。这是他们成婚五年以来,他第一次承认他是爱她的,这个刻毒的人,这个将心层层包裹的密不透风的人,他原来是爱着她的,却也不过如此待她。
“所以我替你说余下的原因。”周元笙微笑道,“你不忍心看我母子分离,不忍心面对那样的痛楚,因为你爱我,也会爱我们的孩子,你更加清楚如果我诞下子嗣,今上和太后一定会要那个孩子充当质子,所以你不敢冒着这个险,亦不忍冒这个险,是不是?”
所有能出口的,不能出口的,想掩饰的,无法掩饰的话皆已被她说尽,李锡琮忽然觉得浑身一松,事已至此他该感到庆幸的,他爱的人并不需要他的解释,她是懂得他的。
念及此,他忽然心生出了十足的勇气,抬首回视于她,点头道,“是。”
周元笙颔首,温柔地笑了笑,她已等到了答案,便可以安心释然的微笑出来。回味良久,方轻轻蹙眉道,“可是你并不信我啊,你不该瞒着我的。”停了一刻,终是苦笑道,“这才是最为可气之处,你为何不肯老实明白的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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