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情形和睦至极,起初叫人觉得如沐春风,不过几日下来,裴昭已咂摸出了味——有人在他眼皮底下摆弄小动作。偌大的朝廷,千百人全垂头向他跪着,貌似君君臣臣,实则穿龙袍的是个空壳傀儡,跪在底下的人才是铁板一块,他们要他听到什么,他就只能听到什么,要他看到什么,他就只能看他们演的戏。如今,他们在暗地里翻云覆雨,他却只能看见春和景明。而就算如此,裴昭也照旧八风不动地硬挺了下来,只不过是在跟太后娘娘用午膳的时候拿反了筷子。那帮人素来虽未结党,却俨然分着帮派,事事得宜,佳期倒是头一次见他们在裴昭面前露出这样的破绽——自然跟裴琅脱不了干系。裴琅那天不知动了什么手脚,把朝上搅成了这样一锅粥,自己再次没了影,索性一连数日朝也不上,赋闲在家,日日呼朋唤友饮酒作乐,任由外头风声渐紧,早朝上日复一日地安静下去。佳期正盘算着再找个由头派人去一趟,朱紫庾却来了。正是命妇进宫的日子,朱紫庾先陪小宁去西边看了老太妃,又来看佳期。她没有来过成宜宫,不过照旧落落大方,行了礼,便陪佳期坐了吃茶。小宁看什么都新鲜,摸了摸佳期的帕子,“太后娘娘这帕子真好看。”那是块素净极了的缎子手帕,雾蒙蒙的颜色。佳期笑道:“颜色这样老,你要你拿去,哀家可不认这个‘好看’。”小宁坚持道:“很好看的,同寻常缎子不一样,太后你看,”她就着阳光摆了一下,“上面就像有小鱼儿在游。”这似乎是秋天时耆夜王府进献给宫里的料子,尚衣局拿这个给她做了手帕。佳期很少留心这些事,不过那时听说是摄政王送的料子,便多看了几眼——果然他爱拿这些寡淡东西磕碜她,她越是讨厌这些老成颜色,他越要送,来提醒她“你是太后”。小宁这时拿帕子凑到阳光下,佳期只见阳光一映,帕子果然并不那样清素,转而成了波光粼粼,隐约的暗纹现出来,就像数十条小红鱼摆尾游荡,换个角度,又折出几丝孔雀尾羽似的清艳蓝光。小宁说:“我听过这种料子,叫什么‘玻璃锦’,掺着玻璃丝织成的,似乎是西边的大秦新进时兴这个,中原可没有。朱姐姐,你听过么?”耳朵朱紫庾正在出神,猛地眨了一下眼睛,“……没有。”小宁娇憨极了,笑着捏捏她的脸,“王爷给朱姐姐下了什么糊涂药,姐姐难道在太后面前也走神么?”朱紫庾连忙摇头,“没有的事。你不要在娘娘面前瞎说……”她耳朵上还戴着那只小小的蓝宝石坠子,是裴琅送的。佳期心里一动,“朱大人身体可大好了?”“回禀太后,家父大好了,过几日便能上朝……其实前日不过是肠胃有些不适罢了,多谢娘娘挂心。”佳期抿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哀家倒有个法子。耆夜王府里多得是上好药材,叫王爷带上好大夫去看看。”小宁拍手笑得前仰后合,“太后娘娘也这样挤兑朱姐姐,朱姐姐一会真的要哭了!”朱紫庾低着头想了想,那颗蓝宝石坠子垂在腮边,流光溢彩,映得面孔如花。她却咬了咬牙,突然道:“回禀太后,王爷从前常去朱府的,只是近日家父与王爷有隙,许久不曾见了。”她竟敢挑起这个话头,佳期一惊。小宁也愣住了,知道不该听,连忙句话转开了话题。朱紫庾是个聪明人,说那一番不合适的话,必然是有因由的。佳期没来得及细想,不多时,又有命妇来请安,朱紫庾再不多说什么,默默侍立,就像方才说了不该说的话的不是她一样。佳期也不再谈,吩咐人上了点心,和命妇们虚与委蛇。朱紫庾和小宁这样的年轻人们不好再留,一早就告辞出宫。佳期跟人谈到嗓子都要着火,一晃神才发觉竟是两三个时辰过去了。等人走空了,她才有空喝了口茶,晚膳也懒得用,先出去透了透气。天上的星子在闪,佳期定定看了很久,青瞬拉了拉她的袖子,“娘娘。”佳期这才想起正事,“明天你再出一趟宫。”“耆夜王府?”“不错。”青瞬答应着拉她回寝殿。殿门外几个小宫女议论着什么,见她们过来,忙掩口不说了。青瞬道:“瞎嚼什么舌根子呢?”小宫女小声道:“娘娘,朱小姐回府的路上出事了。”一阵寒风吹进来,刮得殿内几张纸飞舞起来。佳期觉得心缓慢地沉了下去,“怎么回事?”朱府在城南,离宫门不近,朱紫庾回长京后极少骑马,惯常坐马车回府,这日时近傍晚,她大约有些饿了,或者是起了玩心,中途和侍女下了一次车,还告诉府里的马夫:“我们去买些米糕尝尝。”马夫等了半晌,不见有人回来,穿过巷子去找。巷子里黑魆魆,他一脚踢上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满地是血,那是侍女的尸体。而朱紫庾不知所踪。方才那人还好好地站在她面前,佳期不知道该说什么。正巧裴昭来了,听说出了事,立刻遣人去大理寺着令查案。次日,朱添慢没有上朝,摄政王也没有露面。裴昭来成宜宫用膳,说起这事,便皱了皱眉,放下筷子,“是匪帮绑了朱小姐。今早他们给朱家去了信,要朱师傅拿一万两纹银来换人。母后,一万两纹银很多么?”佳期垫着下巴想事情,“一万两?是很多的。陛下可是要送些银两给朱大人?”裴昭道:“儿臣正有此意,母后以为如何?”他这辈子其实没见过几次钱,佳期拿了自己的银两给他。裴昭倒笑了,“朕还当自己富有四海,原来连一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邵兴平亲自去朱府送,不多时又回来了,照旧带回了那装纹银的箱子,“朱将军说,一万两不过是个由头,那些人真正要的是他家祖上传下的东西。”这下连佳期都皱了眉,“还等什么?自然是救人紧要。”青瞬也说:“未出阁的小姐,经得住几天流言蜚语?还管那银子钱物做什么,给他们便是,叫大理寺的人跟着,还怕破不了案子不成?”邵兴平苦着脸,“可那东西早就弄丢了,朱大人急得焦头烂额,请王爷在前头跟匪徒拖延,自己在家找着呢。”他冷不丁提到裴琅,佳期猛地惊了一下,才想起缘故——裴琅对朱紫庾虽然是利用,表面功夫却要做下去。“弄丢了”这样的话,佳期自然不会信,大概还有什么别的难处。不过裴琅是尸山血海里打滚惯了的,大概并不把一帮匪徒放在眼里。佳期放了心,自去忙活。不料,有关朱紫庾的消息在次日又送了进来。邵兴平白着脸,说:“朱大人昨日只给了一万两,没有给那样东西。今日拂晓,朱府门上多了个盒子。”盒子里头是一只耳朵。耳朵上沾着干涸的血,还挂着那只蓝宝石坠子。————(加班加到捂胸口吐血)我……如果……改成……100珠加更一次……你们还……爱王爷老哥吗……王府天气湿冷,即便是从西山到城南路途遥远,要花一个多时辰,那血也未必能干,想必昨晚他们就砍了朱紫庾的耳朵。这么一想,让人毛骨悚然,几个小宫女都不忍再听。裴昭皱了眉,“大理寺是做什么吃的?叫林卿来见朕。”裴昭大步往书房走去,佳期的脸一点点冷了。她回成宜宫等青瞬。邵兴平带回来的都是朱府的消息,青瞬一早就出去打探,直到午间才回来,悄悄告诉她:“朱小姐似乎不是朱将军的亲女儿。”外头有几个人在传这样的话,因为朱添慢救女儿似乎并不上心。他在北边驻军多年,去的时候是孤家寡人,回来的时候却多了个朱小姐,于是便有人传朱紫庾是他在战地捡的养女,也有人传朱紫庾是他跟风尘女生的,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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