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真能写官样文章,后来考入大学,凭着能写一手花团锦簇的总结报告先进事迹材料,先是系团委,然后是院团委,最后是校团委,一路高升上去,还没出校门就已经灼手可热,丰功伟绩数不胜数。与他意气风发的大学时代相比,同在一间校园里的她简直是乏善可陈,最后连她妈都对她唠叨:&ldo;你看看人家江浩,人家写文章都写出前途来了,你成天风花雪月,半点用处都没有。&rdo;她唯唯喏喏,双休回家,意外的竟在公车上遇见江浩,他逮住她问:&ldo;你怎么连校文学社都不报名参加?&rdo;她伶牙利齿:&ldo;我学的是信息与通讯工程,又不是中文。&rdo;&ldo;星期一下午到团委来,有事和你谈。&rdo;还是一口俨然的官腔:&ldo;连入党申请都不写一份,怎么就不积极要求进步呢?&rdo;&ldo;我就要当落后分子!&rdo;声浪稍高,整车的人都看着他们,他怒目相向,她毫不迟疑的瞪回去。她再瞪,他就笑了:&ldo;嗳,嗳,眼珠子掉出来了。&rdo;到底还是让她三分,其实也不是怕她,用他的话说,是不与她一般见识。她脾气急躁,而他沉稳温和,何况她是女孩子,打小在一块儿玩他父母总要叮嘱:&ldo;要照顾妹妹的呀。&rdo;他比她大七个月,她从来连名带姓叫他于江浩,他也从来连名带姓叫她孟哲哲。只有一回,是刚上班那会儿,他在餐厅里遇上她。他带着位极漂亮的女朋友,唯恐人家误会,连忙向对方介绍她:&ldo;这是我妹妹。&rdo;重色轻友,重色轻友,重色轻友!她在心里骂足三遍,脸上却笑靥如花。临了搭他的顺风车回去,还虚情假意的将他女朋友夸了又夸,哄得他心花怒放。到中午她也没开手机,去食堂吃了饭上楼来,办公室电话响得惊天动地,结果却是他:&ldo;哲哲,你到底怎么了?&rdo;她顿时掷地作金石声:&ldo;你自己想。&rdo;&ldo;你看看,你看看,你怎么又这样。&rdo;&ldo;我忙,我挂了。&rdo;他的肝火终于上来了:&ldo;孟哲哲,你到底怎么回事?你别成天无理取闹行不行?&rdo;她尖着嗓门嚷回去:&ldo;我就是无理取闹,于江浩,我告诉你,你一天不和我离婚,我就一天闹死你!&rdo;&ldo;啪&rdo;地将电话摔上,坐下来直喘气。再好的交情果然也不能结婚,婚姻不仅是爱情的坟墓,也是友情的坟墓。决定结婚那会儿多理想啊,上c黄夫妻下c黄君子,还约法三章,结果实践证明全不是那么回事。她上个星期问过一回:&ldo;为什么向我求婚?&rdo;他当时在做什么?看新闻还是看球赛?睡衣是她买的,灰色底子棕色暗纹,吃睡长吃睡长,他现在圆滚滚像只泰迪熊,哪有半分当年的鹭鸶影子。舒服的躺沙发上伸长了腿,在家里他总是懒散的出奇,不耐烦她挡住电视,于是随口敷衍:&ldo;你好养活呗。&rdo;&ldo;于江浩!&rdo;嘎?他像是回过点神来:&ldo;我爱你呀,我爱你爱到骨头里,没有你我一天都活不下去,只好把你娶回来了。&rdo;说得这样顺溜,她牙齿根发酸,拿根牙签剔一剔,只怕牙都会一颗颗全掉下来。太可怕了,这男人。求婚的时候他一条一条向她分析利害关系:&ldo;首先,你老大不小了。别瞪我啊,行,行,是我老大不小了。其次,我妈多喜欢你呀,不怕弄个不知根底的恶婆婆,处理不了婆媳关系,人家专家说婆媳关系比夫妻感情还得要更慎重处理呢。再次,咱们不在一个工作单位,产生不了审美疲劳。最后,你跟我都属于没力气再折腾了,不如趁早整合,保存实力。&rdo;最后一句打动了她,她确实没力气再折腾了,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轰轰烈烈的时代已经结束。她再没有力气也没有时间去折腾了,她这辈子总得要结婚,不结的话会伤父母的心。没爱情算什么,他们有长达二十年的友谊,只怕比这世上任一份爱情都还要长久呢。师太说,我们与之相爱的是一些人,然后与之结婚的是另一些人。张爱玲说,这世上没有一种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李碧华说,有的情如同指甲,剪了就剪了,无关痛痒,而且还会再长出来;而有的情如同牙齿,拔掉了也会留下隐痛的伤口,永生无法愈合。她刚刚失掉一颗牙,空出终生无法愈合的伤口,那里缺失的东西,永远无法再弥补,一饮一喙都会痛不欲生,所以干脆置之度外,尝试彻底去忘记那里曾有过一颗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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