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达撕开奶白色的外皮,露出胭脂粉的柚瓣来。他钩花似的一点一点挑掉底上的橘络,直到只剩下饱满的柚瓣才停下来。他走到床边,捏了捏嘉言的脸,把柚子塞到她嘴里,笑道:“不喜欢和我呆在一起?甜不甜?”嘉言闷闷地道了声“甜”,伸出手,希达又向前走了一点,她便环住他的腰,把头枕在他肚子上。希达搂住她脑袋,一只手轻轻拍着,温声道:“晚上想吃什么?”嘉言松开他,希达便在她旁边坐下。她道:“有什么吃的?”希达道:“外面吃还是我给你做?”嘉言怀疑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你会做饭?”希达道:“你想吃我就给你做。”嘉言笑道:“那你做吧。”
嘉言跟在希达身后,静静打量着他家。她是第一次来,希达在放学后叫了辆车,离学校莫约一个钟头的车程。驶过钱塘江和西湖风景区,市中心晚高峰堵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知开了多久,希达终于说到了。天色渐沉,她瞧见一栋栋白墙青瓦的屋子,衬着远远传来的城市灯火,极具古朴。希达帮她拖着行李箱,走了大概五分钟,两人在一道矮矮的拱门前停下。仍是碧瓦飞甍,拱门上方悬一石匾,用隶书篆着“江南里”三字。前院左边植一芭蕉,右边植一枫树。水门汀上浮着浅浅的月光,正中摆一青灰色水缸,夏季有荷花植于其中。往里又立一墙,左右各一扇木门。下面白石台阶,凿成镂花模样。希达转动门上的铜把手,这才入了内院。宛若一幅山水画徐徐铺开,每一寸土地都透露着匠心。两排修竹间隐约露出青石板路,蜿蜒曲折。一栋二层中式别墅临水而建,正门向外悬于池上架起一空地,上设一方桌、两张紫檀椅。池水清且浅,水声潺潺,一道清泉从假山泻下。嶙峋怪石,藤萝掩映,蒙络摇缀,青苔遍布其上。屋外环绕一游廊,游廊尽头接一白石桥,桥畔植一合欢树,落花时节飘零水面,从窗内看去,那水是明艳的红。石桥对岸,又有一玻璃房凌于水上,四面通透,里面大约是喝茶打牌的地方。石桥这头,屋内八扇落地窗依次排开,墙角用竹篱环出窄窄一行空地,希达在里面种满了无尽夏。希达说,花花草草里,他最喜欢这个品种的绣球,能从初夏一直开到仲夏,花季时犹如一片蓝色的海。希达领着她穿过二楼走廊,每隔五步,墙上便挂一幅西洋油画,浓墨重彩的颜色让人头晕。嘉言搭着楼梯扶手往下走,笑道:“寸土寸金的市中心还有这样闹中取静的地方。你家也太有钱了。”希达笑道:“也不算什么,都是老一辈的积蓄。”
两人穿过客厅,希达的拖鞋踩在木地板上,一路发出“蹋蹋”的声音。他拉开厨房的隔门,嘉言玩笑道:“你家玄关比我家客厅还大了。”希达道:“房子无所谓大小,平时上课的时候,这里也没人住。光有月亮照在院子里,冷冷清清的,还比不上租来的两居室。”嘉言道:“你父亲不住吗?”希达没听到,对着冰箱一阵翻箱倒柜,仿佛要把里面的吃的全部搬出来。嘉言因笑道:“够了够了,我们哪吃的完这么多。”希达“喔”了声,从速冻箱里翻出一块牛排,皱了皱眉道:“不知道多久以前的东西了。”说完便扔进身旁的垃圾桶里。他见嘉言呆呆地立在一旁,笑道:“你怎么了?想喝什么?”嘉言道:“我都行。”希达想了想,道:“你们女孩子总说喝饮料变胖,我又不能光请你喝白开水,橙汁要不要喝?”嘉言道:“好啊。”
他拆了一箱橙子,拿了两个在手里,问嘉言:“应该榨几个?两个是不是太少了?”嘉言从未见过如此有烟火气的希达。印象里的他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就连两个人在一起,他也对她礼敬有加。他们从小就认识,她父亲和希达父亲是生意上的伙伴。人生本是缓带轻裘,馔玉炊珠,可几年前金融危机袭来,父亲跳楼,母亲病倒,房产变卖。一夜之间,她从天堂坠到地狱。她和希达是初中同学,一日暑假补课结束下起暴雨。她忘了带伞,希达便把她送到地铁站。她走在他边上,希达撑着伞,大半边都倾向她,淋湿了半个肩膀。嘉言赶忙道:“你别全给我撑。”希达掸了掸身上的雨水,对她笑道:“没事,你别淋湿了。”她家道中落,别人避之如洪水猛兽,可希达对她还是那么关照。她想,或许就是从那时开始喜欢上他的。薄脸皮的她学会了穷追不舍,看透了人情冷暖却看不透希达的心。直到有一天,希达突然对她讲,我们在一起吧,她又惊又喜。出中考成绩那晚,得知他们考上了同一个高中,嘉言高兴得整晚没睡着。明明在一起很多年了,他对她也始终很好,可他总是淡淡的。在他面前,没了家庭背景,她总免不了小心翼翼,好像卑微到尘埃里都开不出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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