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句话,方遥至今还记忆犹新,“各位同学,我非常荣幸能够为你们上大学的第一节课,同样,我也要谢谢你们,你们这些年轻人,选择了世上最伟大的职业之一,新闻传播。”上天为了惩罚她放肆地浪费辰光,于是方遥从冷钝的疼痛中醒过来。她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去公共卫生间里洗了一把脸,她需要的不是沉睡和躲避,而是清醒。公共卫生间里有几个台里的同事,方遥和她们也不过一面之缘,彼此点头问好,又继续做自己的事情。方遥打开第三个洗手池的龙头,清凉的水哗哗流淌着,她索性把脸埋在龙头下被凉水浇醒。眯着眼睛起来,就听到对面的两个女同事在小声嘀咕些什么。“你听说那个姓林的事吗?台里居然还要去采他,真是受不了,明明就是个骗子。”另一个女同事正在刷碗,她冷哼一声,“你有证据?我们啊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也是,就拿这些工资,还不够我花的呢,我管这些做什么。”“哎,你听财务部的小李说的嘛,我们下个月啊,工资又要少两百。”“为什么啊,凭啥?”“谁知道,反正就是这么规定的呗。”“呵,宁愿给骗子钱,也不给我们?”“…”“你以为上头不知道?都揣着明白当糊涂呗。”方遥听得头痛,回到宿舍,看见空无一人,死一般沉寂的单人宿舍,方遥就像一潭死水一样,她环顾四周,白色的墙纸快要脱落,可能她死在这里都没人知道。下午两点的时候,她独自乘车去村子里找林建德,她不甘心。走之前,她从行李箱里翻出一个她大学时候用过的录音笔。在林家门前,方遥犹豫了好一会儿要不要进去,要不要开口,如果她的猜想是错的,这无疑对这个早就不堪的一家三口是一记沉重的打击。就要退缩的时候,她又想起睡在她剪贴报里的小女孩林露,她沉重地一闭眼,嘴角抿起,不停颤抖。身后有人经过的声音,那个声音并没有消失,而是停下。方遥转过身子去看他,眼里惊愕,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林建德。她眼珠子心虚地转了转,对着他,僵硬地一笑,手在口袋里握紧了那只录音笔。林建德认得她,从老远出看到一个身高白瘦,漂亮又扎眼的城里女孩,他不免驻足看了会儿,再仔细一瞅,竟然是上回被他凶过的电视台里的人。林建德是个极会看脸色的人,他当然明白电视台里的人,都不好惹。他赔着低廉的笑,连忙打开了门扣,请方遥进去。“哎呀,小姐,您进去进去,我们这里也没其他好招呼的…”方遥没动,只是站在原地,目光定在他的脸上,“不用了,我来是想问你。”方遥深吸一口气,松开咬住嘴唇的细牙,“你认识林露吗?”这个男人臃肿又驼的背影僵住,一步都动不了,好像他背上驮着很重的蜗壳一般,想回头,却身形为难。声音是从方遥看不到的地方传来,“谁?我没听清,小姐说的人我不认识呢,我只是村子里的农民罢了,哪认识什么路?”方遥缓缓闭上眼睛,咬牙切齿地对不远处的男人张口说,“你说谎,你是南城人。”林建德把头转过来,那双倒三角的眼底藏着鹰一样的谨慎和狡诈。他反常地笑了一下,“小姐,我听不懂你的话。”“我听得出来你的口音,你以前住在乌衣巷对吧?你有一个养女叫林露,在她十六岁那年的夏天,你做了什么?”林建德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方遥身边,眯着眼睛抬头瞧她,“你到底是谁?”,说罢,他还用手中的拐杖重重地敲了几下地面,发出咚咚声响,在此刻寂静无人的村镇里显得尤为瘆人。“我知道了,你们不想给钱了,所以他们让你来威胁我?我告诉你,没这么简单的事儿,你们要是不给我钱,我就去区政府去闹,反正我烂命一条,看是我的命值钱,还是你们这些人的面子值钱!”方遥太阳穴上的青筋猛烈地一跳,刚要发作,却突然停了下来,她发现了另一个更值得她挖掘的问题。林建德口中的“他们”又是谁?方遥心里发慌,继而发怒,心里明明知道那个答案是什么,可偏要打破沙锅问到底,逼这个人说出口才好。“他们是谁?”,方遥声音清冽。“你少跟我装,搞什么?现在玩清高了,我告诉你来不及了!”方遥平时很少动怒,小小不言的样子,但她真的气急起来的时候,整个人的样子便犹为可怕,尤其是她的那双眼睛,里面仿佛有钩子,“骗子,你这个骗子,林小露是你拐来的对吧,我看那个孩子怕生得很,手臂上都是淤青,你在打她,就这个家都是你骗来的,还去骗台里的资助,你这个人渣,你已经犯法了你知道吗?”林建德冷哼一声,似乎根本没把方遥当回事,他笑了笑,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是啊,小记者,我的女人就是我买来的,怎么样?你们城里人娶媳妇不是也要花钱吗?就允许你们花钱,不让我花钱?你跟我说王法,你跟我说法律,哈哈哈,你根本就不懂法律,那是你们用来制裁我们的工具,你居然这么没羞没臊,还说出来。”方遥攥着拳头,眼底恨恨地看着他,她都能感觉到自己呼出的气都是滚热的。“还有,你们要拍的不就是我煽情的表演吗?”方遥跌跌撞撞地走到巴士站台,眼里猩红,她伸手摸了几把脸颊上的泪水,抬起手背的瞬间,猛然发觉自己的拳头仍是紧攥着的。就跟她跟谁过不去似的,她在心中告诉自己,冷静冷静,慢慢的,攥成拳的手才缓慢地松懈下来。等到放松清醒下来之后,方遥浑身瘫软,她感到一阵巨大的无力和绝望在吞噬着她,她明明知道所有秘密和惨白的真相,可是她却不能为那些人说什么,做什么。她只能像一个没用的逃兵一样,临阵脱逃,一败涂地。颤抖着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她要打电话,要跟人说话,程易轲的手机没人接。她这才记起程易轲去新加坡一个电视节参加文化峰会。此时,路口的一阵风朝她涌来,脸上的泪水走了一波,又来一阵,没完没了。好像所有裹挟着暗黑的尘埃都朝她涌来,她躲之不及,没有半点亮光的缝隙让她钻。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她好像摸到一个什么细长的硬物,她的思绪像是被一个人打了一个响指一样,她记起来了,原来那个录音笔一直是打开的状态,她迟缓地从口袋里掏出,录音笔上的绿点依旧在闪烁着。长久的吹风让她喉咙干涩,好像覆上了一层细细的黄沙,她一只手撑着腰,一只手扶着路边的树干,弯下身子,用力地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只剩满腹的恶心。上了巴士后,方遥找到一个后座靠窗的位儿,把车窗大开,被黄沙吹的满面黄瘦样也无所谓,她现在需要发泄,坐在前面几排的两个大妈扭过头莫名地看了方遥一眼,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互相在耳边说些什么,大约就是议论这个女孩子背后或许经历了什么。以谈论别人的生活,或者编撰别人的生活,是这个小镇人民最大的快乐。碎发被风吹得到处乱飞,她也不去管,打开手机,按亮了又按灭,没有一个人给她发来任何消息。那个人也没有,方遥心里有些失落,白亮晃眼的手机屏幕照在她眼睛,刺痛她的眸子,她忍不住闭了闭眼,再睁眼的时候,脸孔上平白无故多了两行清泪。方遥抬起手背抹去,她忽而笑了,她到底是为什么而哭?她高中时候最喜欢的女作家,说过一句话:“我们最怕的不是身处的环境怎样,遇见的人多可耻,而是久而久之,我们已经无法把自己和他们界定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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