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皇后自小就宅心仁厚,仙女似的人物,那年的娘娘还是四阿哥福晋,因不忍见她被父亲重罚,自小跟在身边的麽麽又年事已高,便收了她做贴身婢女。还记得当日父亲狠心下了重鞭,虽被富察皇后及时劝阻,背上仍是皮开肉绽,当天夜里便作下高烧。尔晴却怎么也没法忘了,那夜父亲在床前哽咽的模样,“尔晴,如今走这一步,为父也是着实没别的法子,倘入了宫,就盼你能给家族、也给自己挣出一番前程,尔淳地下有知也当瞑目……”四阿哥弘历的皇储身份其实早就广为人知,不日之后,雍正爷将传位诏书置于乾清宫的牌匾后,尔晴便辅佐富察容音顺利入主中宫。皇后娘娘对她自是恩重如山,这般厚爱,日后她又怎会做出半点谋害主子的事来,如此看来,那个梦不过是自己的臆想罢了,一定是。“尔晴…尔晴?”身旁的明玉戳了戳她的衣角,尔晴才彻底回过神来,见皇后娘娘正凝着她,和蔼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尔晴惊,作势便要跪下,却被富察皇后挽住。富察容音瞧了瞧眼前的尔晴,小脸略显苍白,眼下还晕着一片淡淡黛青,只拍拍她的手,继续道,“这些日子是不是太过操劳,面色看着不大好,快随张院判同去,开服安神的方子才好。”尔晴听了心头一暖,很是受用,“奴婢谢娘娘关心。”俯身谢了恩,便引着张院判出了长春宫。从太医院归来,尔晴携了一竹制小篮于肘间,见长春宫门口附近逗留着宫女,正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不消想,定是皇后娘娘的胞弟,当今陛下的带刀侍卫富察傅恒,来了。刚要进院,就见明玉风风火火从门外赶回,见了宫门处闲晃的宫女还置起气来,轻嚷道,“你们都是哪个宫的,胆子肥了,倒跑长春宫偷懒来!”小宫女闻言,便四下作鸟兽散。明玉抚了抚头上的点翠珠钗,见到刚要入门的尔晴,赶忙整整衣冠,“尔晴姐姐,快帮我瞧瞧,头发衣饰可平整?”尔晴抿嘴轻笑,“我瞧着,倒有些……”“有些什么?”明玉追问道。“有些好看,”尔晴抬手帮扶了扶明玉头上的珠钗,莞尔道,“这钗子精美如斯,衬得明玉你越发艳丽光彩。”“尔晴姐姐,就知道拿我打趣!”明玉耳根有些发红,清清嗓道,“娘娘平日里常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一支珠钗能算作什么。”提到“有情郎”还羞赧不住朝殿内瞥了一眼,说完便加快步子朝那去了。尔晴听了,只是若有所思,随其后也缓缓步入院内。☆、还未行至院中,就看富察傅恒由屋内朝自己走来,身后的明玉有意相送,却被皇后娘娘唤住,颇不情愿地倚在门框张望。富察傅恒体格强健,却偏生了张略阴柔的面相,狭长凤眼下缀了一颗泪痣,更平添了几分俊美。就是这样一张脸,在无数个日日夜夜,萦绕在她脑际,心跳无征兆地急促起来,尔晴拢了拢手上的竹篮,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就见傅恒来到身前,点头致意后,缓缓开口问道,“尔晴姑娘,敢问姐姐近日身体可还安康?”醇厚的嗓音立时让尔晴心跳错了一拍。想必是方才,傅恒问安时,皇后娘娘怕胞弟担心,并不愿多提问诊的细节。尔晴不留痕迹地避开对方的视线,垂眉敛目道,“富察大人还请安心,张院判说了,娘娘略受风寒,特开了一剂姜梨饮,不需半月即可痊愈。”人常说,爱慕一个人,是才下眉头又上心头,即使闭口不言也会于目光间无声流露,在这点上不得不说,尔晴一直做得优异,应答疏淡中有礼,可谓滴水不漏,只是目光胶着于傅恒身前的蹀躞,丝毫不敢逾矩。“嗯,那便好。”傅恒也是个惜字如金的人,薄唇抿作一条直线,作势告辞。“对了,”尔晴登时想起什么来,忙唤住了眼前的男子,稳了口气息才道,“宫中入夜,更深露重,奴婢去太医院顺道开了暖身的茶饮,还望富察大人收下,”尔晴从手中的竹篮中取出茶包,似是很怕他误会什么,补充道,“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多谢。”傅恒一听是姐姐的意思,便泰然收下茶包,转身离去。只是离开的刹那,看着眼前衣着愈发暗淡,神情愈发恭谨的尔晴,记忆中有个黄衣女孩的身影一闪而过,也仅是一瞬。她就站在原处,瞧他衣袂一转,如同南归的候鸟般果决,而思绪也要被他一同卷走。尔晴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怜,连手上被针刺的伤口此刻都像是在嘲笑她,明明不擅做什么针线活计,却固执地缝了一套护膝护腕,拿不准尺寸便用手偷偷拃着他的身量,做得不满意便扯了料子重头来过,心里只想着若他能穿在身上,待入冬夜间巡视时是不是就能捎带着暖些。可惜了,这些东西一辈子都只配被压在箱底,就同那串相思豆一样。-还记得,那年的她还是个无忧虑的小丫头,父亲在四阿哥府上当差伺马,而她自小无拘束惯了,又有个很宠她的亲哥哥整日带着四处玩耍,性子变得愈发顽皮。也是在那时,同哥哥尔淳年岁相仿的傅恒走进了尔晴的世界。尔晴小时候最爱与哥哥尔淳玩的就是捉迷藏,尔淳因过于宠爱妹妹,总是依着她在马场里嬉戏。这日,尔晴恰好想出了个绝妙的点子,保证能叫哥哥一阵好找,就偷偷爬上了马场旁的一棵矮杞树。猫在树上的尔晴,看着哥哥横竖左右找不见她那着急的模样,骑在树杈上捂着嘴巴偷笑。尔淳唤着妹妹的名字,眼见着愈走愈远。树上的尔晴这会儿却急了眼,哥哥走了,这下她可怎么跳下树去?刺啦——一声,她落脚的枝杈立时劈了半截,吓得尔晴不禁咧嘴哭出声来。紧接着,眼见一黑,便直直栽下树去。与预想中的疼痛不同,她竟是稳稳落入了一片柔软的怀抱中。傅恒自小习武,身手矫捷,是循了小姑娘的哭声来的。恰好,尔晴年纪尚幼,接在手上身娇体软,傅恒抬眼瞧见怀里的小姑娘,腮边还挂着豆大的泪珠儿,一双圆眼却蹬着老大地盯住他,像是被吓坏了似的愣在那。傅恒长了十几年,为避男女大防何时与一个姑娘家贴着这样紧,霎时就红了两颊,顺着耳根朝下,连脖颈都要红出血来。只是噤声不过片刻,尔晴却是用了大上几倍的声响接着哭喊,“呜—哥哥,哥哥!”一嗓门又把傅恒的面色吓白回去。赶紧地挑了树下的洁净处,将怀里的小姑娘轻轻放下,傅恒开口却发现说话都结巴起来,“你…不要哭了,你哥哥是谁,我带你去寻他。”尔晴不过还是小孩子,经刚才一吓,哭起来更是刹不住闸,耸着肩头直直呜咽。傅恒在一旁瞧着干着急,只能无奈挠头,心想这女孩子怎么倒像只未足月的奶猫,不讲理似的哭不停了。好容易擦干哭红的小脸,也是从这次之后,尔晴知道了,这个除了哥哥之外的温暖怀抱,正是来自四阿哥的妻弟,傅恒少爷。在那往后,倒是尔淳发现得及时,只要遇上傅恒少爷来马场练习的日子里,自家的这个妹妹倒变得不爱疯不爱闹,不近不远地跟着傅恒的身后,竟像个安静的小尾巴,叫他这心里还真说不上什么滋味。“傅恒少爷,你瞧这个。”尔淳着了件鹅黄的衬裙,一双云头绣鞋露在裙摆之外,摊开的小手掌心是两粒海红豆,像是鼓了很大勇气似的,绽着一双盈盈大眼小小声同他攀谈。傅恒少爷出身尊贵,又有什么东西是他没瞧过见过的,只是从四阿哥府里的婢女姐姐们交谈听来,福晋喜侍弄奇花异草,四阿哥特从南方水运陆运几番折腾,移栽这一枝海红豆,只为逗福晋欢心,没想到,这南方的树种竟奇迹般地在四阿哥府存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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