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日,家家户户烧纸祭亡人,赵妈妈也备了几样小菜,忠信烧过纸,喊来秀萍娘儿仨,一起吃了中饭。
吃过中饭,忠信准备去新庄大哥家玩玩,赵妈妈道:下午没半去挜蒲做两个包,不要一天到晚就晓得玩。忠信道:晓得,我玩一会儿就回来。走到后圩往新庄去的大腰圩上,远远地看见中心渠对岸围着不少人,那边有个荒圫,葬了不少坟茔。忠信心想肯定是中午有人上坟烧纸,伤起心来,哭了,引来众人围观看热闹的。他小跑起来,绕过大哥山头的木桥,顺着中心渠西岸向北,赶上了几个同去看热闹的,忙问道:那边怎么回事?有人道:你还不晓得呢,你大爷投河的。忠信惊问道:为什么的?那人道:不太清楚,据说为他二闺娘罚款的事。
忠信不再细问,小跑过去,果然是广后大爷投了河,已被人救起,躺在地上,浑身湿透直打哆嗦。忠仁忠志及另外两个男子将他抬起,众人让道,尾随其后。送到广后家,忠仁帮他脱了潮衣裳,换上干的。只见广后嘴唇发紫,浑身发抖,嘴里说道:你们不要救我,让我去死,我这口气不服。忠仁道:你死了就有人替你伸冤了?边说边抱起广后,把他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又说道:你先歇歇,有什么话,明天几个侄儿替你去说。广后道:没用的,你们说不过他的,他心狠手腕足。忠仁道:你先睡睡,晚上我们再过来。忠仁出了屋,众人见广后并无大碍,早已散去大半,余下的见忠仁走了,也跟着散去。
大刚妈坐在屋心凳子上,自顾低头垂泪。忠信问道:大妈,大刚呢?素花低声回道:一早上就出去做生活了。忠信又问:大爷为什么话投河的?素花叹了口气说道:还不是为你二姐罚款的事。忠信道:二姐罚款关你家什么事?素花抹了眼泪,道出事情的大概眉目。
话说黄小兰生了第五个闺娘,先是程铜匠被拉到公社卫生院结了扎,然后又找他家罚款,要二百块钱,少一分都不行,不然就扒他家稻节子。程铜匠找广后拼头,正巧于万明路过广后家门口,听了此事,拍着胸脯打包票:这事包在我身上,一百块钱就行。郎丈两人听了,自然是笑逐颜开,于万明道:这边我跟忠仁家有亲,你们是晓得的,我是他妈干闺娘女婿,那边大队支书是我战友,我说了话,他还是把面子的,你们放心,你们把钱给我,我保证办到位。当晚赵广后揣着钱并一条大前门香烟去于家,于万明如数收下,一再许诺:这事你尽管放心。广后千恩万谢,回了女婿让他等消息。
一日两,两日三,过了半月有余,广后又去找于万明,于万明道:说好了,不会找他家了。可是没过几天,大队干部带着小队长,硬生生地扒了程家稻节子。程铜匠找他们论理,说我丈人把罚款的钱交给了他们大队的于万明,他说他跟你是战友,他会跟我们处理好这事的。大队支书道:战友不假,可我们没有收到他的钱,连一根香烟都没见过。程铜匠妈妈抱怨儿子:你家丈人做的什么事情呀。心下生气,又对大队干部出言不逊,惹怒了支部书记,失手打了她一个嘴巴子,程铜匠妈妈缠着支部书记,泼妇似的,支部书记一脚踢开程妈妈,强行扒走程家几百斤稻子,着人用船装走。留下程铜匠妈妈号啕大哭,无人理会,嘴里不三不四地骂黄小兰及她娘家人,小兰自觉背理,不敢回嘴,抱着侠子回娘家问个清楚。
小兰哭道:嗲,你把我害死了,你那个罚款钱到底把没把大队干部。老伴素花也骂道:你这个老不死的,不能办个事非要去办,狗头安两个角,充什么洋相。广后急得说话都结结巴巴:我记得一清二楚,某天某日晚上去的他家,一百块钱,还有一条香烟,他也答应我如花似果的。老伴道:那你蹲在家里做什么?还不去他家问问。于万明家在忠仁家前面,一条横沟所隔,扁砖到檐的房子,三间两厨,框着院墙。砌好不到两个月,砖头是欠的窑厂的,忠志做的担保。瓦匠工木匠工也是欠着,准诺人家过年前后付清。
院墙门关着,广后敲了好长时间无人应。邻居是成美家,成美男人道:我看见他两口子一早上就出去了,估计是到哪儿出礼了,你晚上再来找他。到了晚上,广后小刚爷儿两个又来,正好于万明在家吃晚饭,广后劈头就问:他大姐夫,大队里又去扒小兰家稻节子,怎么回事?于万明一脸死相,硬生生地回道:我哪个晓得呀,又不是他们大队的干部。广后问:我不是把钱给你,请你转弯子的嘛。于厉声说道:我哪块看过你什么钱呀钞的。广后急了,出言有些不逊:你这说的什么话,那个晚上我明明给了一百块钱及一条大前门香烟的,你怎么不认账了。两下里吵了起来,周正英打圆场道:两下里再想想。于万明朝女人翻着眼,骂道:你妈的,你晓得什么?要你婊子养的岔嘴,想什么想呀,没收他的钱,就没收他的钱。广后见争吵无果,只好先回家,路上问儿子:我跟他都吵起来了,你怎么不着一句声的。大刚道:我的确也没看到过你把钱给他,怎么跟人家争呀。
广后不服这口气,便找侄儿诉苦,不巧忠仁忠志都不在家,告给小丽,小丽抱怨道:你怎么相信他的,虽是大牛奶奶的干女婿,我从来不搭他腔的,这个钱他是不会承认的,你现在到哪块说理去?当时跟他要个收条就好了。广后道:我晓得会是这个样子呀,心里想家旁边邻居,又沾着些寡薄亲,哪晓得他是这种人。士英亦道:这叫不经不识,你先回去睡觉,明天叫忠仁去问问他看。广后心下懊慒,又受自家女人侠子抱怨,一口气积在心头上,出不来咽不下去,一宿难眠。第二天早上又去找忠志,忠志刚起床,脸都没洗,便去于家敲门,于万明还没起床,周正英开了门,忠志来到于的床边,先是闲谈几句,尔后问道:我大爷那钱怎么回事?于万明心中有气,但不便于发作,只是冷冷地说道:确实没收过他的钱。忠志道:我大爷人老实,这不是百十块钱的事,万一他想不开,会出大问题的。于万明道:他出什么事于我何干。忠志知他已死下心来诓这笔钱,语气没那么平和:我大爷是什么人我晓得,自家叔叔,不是我说生板话,喊你一声姐夫,你这事做得不太厚道,百十块钱小意思,看出一个人的人品,幸亏欠砖瓦时让你打了条子,不然我不晓得到那里找你呢。说罢出屋而去。
忠志到家,广后还在他家等话呢,忠志道:我刚才发作他一顿了,他始终不承认,这种人以后没必要来往了。小丽道:都是她奶奶,认了这么一门干亲。广后心朝下一沉,说道:这个钱看来没把握了。忠志道:你先回去,晚上我跟大哥拼头,我们每家出些,你再凑些,还个七八十块给程家,他家也认霉倒些。广后出了屋,嘴里嘀咕:到哪块去凑?家里一分钱没得,小刚苦些钱还不够还债的。悻悻回家,又受女人一通抱怨:不晓得这个钱要你花哪块去了呢。广后苦着脸道:连你也不信我。女人道:信你有什么用,是不是说相信你了,这钱就不需要还给女婿了,你要是不还,二丫头在人家就受不起那个罪,唉,我找你这么个没用的男人也就算了,三个侠子也摊上你这么个没用窝囊的老子。
这日正巧过冬,广后也没得心情去买菜,只在门口的豆腐担子上买了半斤卜页两块豆腐,烧了纸,吃了中饭。素花同他生着气,吃饭的时候也不搭理他,吃了饭收拾好锅碗,便去了士英家。
广后一个人呆坐在屋里,心里越想越憋屈,一阵悲从心头起,便拿了几刀火纸去了父母的坟上。父母的坟在新庄后面的西圫上,与中心渠堆隔着一条小沟,正好岸边住着条木船,他推船过了河,跪正父母坟前烧了纸,嘴里祷告:你们养了我这个没用的儿子,让女人侠子跟着我受罪,如今又被人诓了钱,晓得的是了昧了良心,不晓得的还以为是我讹他的呢,没凭没据的,还真说不清,嗲嗲妈妈,不如我随你们去,一死百了,也好证明给他们看看,我并未图赖那杂种。言罢,一阵热血往头上涌,眼一闭,扑通跳进水中。
河面虽未上冻,但也是交冬数九的天气了,那河里水真叫个寒冷呀,他死不怕,却受不了这刺骨的寒冷,浑身已湿透,水裹着棉衣将他带入水底,他拼命地挣扎欲出水面,要游向岸边,无奈身子太重,手脚划了十几下也挪不了半步,看来今天真的没命了。恐惧感袭上心头,并不觉得那么寒冷了。
派他命不该绝,有救应的,就在他烧纸的当儿,成美家男人兄弟也来到圫上,给他们的叔爹爹烧纸来的,他们叔爹爹无后,是成美男人过继的,兄弟俩烧完纸磕了头,忽听得身后扑通的声音,成美男人眼尖,说道:不好,广后大爷掉下水了。兄弟俩穿过几座坟茔,上了木船。合力将正在水里挣扎的广后捞上船,一边大声喊道:来人呀,有人掉下河了。喊声惊动了新庄上人,忠仁等人迅速过来,那兄弟俩已把广后抬上岸,忠仁等人将广后抬回家。
忠信和大刚妈妈说着话,广后在房里问道:大刚妈,哪个跟你说话的。忠信回道:是我,大爷。广后道:小五子呀,你来,大爷有话跟你说。忠信来到西头房,问道:大爷,有什么话说呀?广后道:小五子,你相信大爷吗?忠信道:当然信你了。广后道:大爷真把钱给了那个畜牲了,现在大爷不服这口气,我就不信没地方告他,大爷认识公社一个姓李的助理,你帮大爷写个东西,明天就去公社告他。忠信道:大爷我不会写呀。广后道:你去找个笔和纸来,大爷说你写。
忠信遂去了四哥家找来笔和纸,广后这档儿已打了腹稿。广后虽扁担大的字不识一斗,可满肚子油才,顺口溜的水平不亚于丁大舅,庄上人跟他起了个浑名叫小说,广后想了下说道:荒村有个于万明,混吃草粮不种田………,几十句的顺口溜把个于万明诓他贪污他的钱的事描述得绘声绘色。忠信先大概记了一下,尔后又重新抄录并修改润色,誉好。广后道:明天早上你跟大爷一道去公社。素花道:小五子没事了?跟你嘴动,要去叫大刚陪你去。广后道:大刚字识的少,没得小五子到窍。忠信答应:明天我也没得什么大事,陪你去。
明早,忠信跟三嫂借了车子。秀萍问他去镇子上有什么事,忠信道:陪大爷去告于万明。秀萍道:他可是你干姐夫呢。忠信道:大爷不比他亲呀。秀萍道:你这犟脾气,以后肯定会吃亏的,奶奶晓得吗?忠信道:妈不晓得,你不要告诉她,她晓得了不会给我去的。说着推着车子去了广后大爷家。广后早已捆好被子,背在身上,忠信不解地问:大爷,这是干嘛?广后道:公社要是不解决这事,我就睡在公社大院子里。
去了公社大院,找到了李助理办公室。正巧李助理就结合跃进大队。广后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事情的大概,并递给了他上访信,李助理看了,笑道:这位小同志还蛮有水平的,这打油诗写的。忠信呐呐地笑道:这是我大爷编的,我不过帮他抄一下。李助理道:这样吧,你们先回去,明天我下去调查一下。广后道:请你一定要为我做主。李助理道:这也不是多大的事。
广后叔侄回家坐等消息。没两日,忠信下荡割蒲草回家,洗了手脸,正准备吃晚饭,大队通信员老王来到他家,说是郭书记让他去趟大队部。赵妈妈道:找你有什么事情?忠信道:我也不晓得。秀萍道:肯定是告于万明的,人家干部报复你了。赵妈妈道:我听你四嫂说过的,你还真去告人家呢,人家是大队干部,你告他有什尼用,公社干部不为他说话呀,你又没权没势的,没得事得罪他们做什么,你大爷也真是的。忠信不听妈妈唠叨,去了大队部。
大队部只有郭书记一个人,见忠信来了,客气地让他坐下。从抽屉里拿出那份上访信,说道:这个是你写的吧。忠信有些紧张,不置可否,郭书记又道:这事没证没据的,你告人家,人家还告你诬陷呢,以后不要乱写这种人民来信,把才学用在正道上,念你跟我家老二是同学,也就不去说你多少了,以后好之为之,跟你说个实话,大队里缺个青年书记,本想考虑你的,我们家爱国跟我闲谈也提过这件事,哪曾想你弄了这么一出,原指望于主任是你干姐夫,他也主动找我谈过,说你在家没事干,让你先到大队里混混,这下子可好,你去告他的状,他肯是不会同意你进大队了,再说了,李助理也晓得你了,他也不会同意用你的。忠信一时无语,似乎也觉得后悔,怪自个儿年少无知,涉世不深,心血来潮,自毁了前程。不过再想回来,你晓得姓郭的说的话是真是假,哪有这么巧的事,想用我,高中一毕业就提到大队里了,还能等到现在。
忠信见郭书记说完,不卑不亢地道:没事我先走了。郭书记道:这事已解决好了,你就不用去操心了,我刚才说的话你也不要跟任何人提及。忠信回道:我晓得了。说完跨出大队部的门,郭书记忽而又道:好像有你一封信。忠信折回,大队部东墙上钉着一块邮电绿的帆布,从写着十队的小口袋里果然掏出一封信,忠信出了大队部,在大队部西山头路上停下。看了信封,地址是姑妈家的。心里咯噔一下,预感不祥。春梅不识几个字,不会写信,再看上面的字迹,明显是姑嗲嗲的。
他撕开信封,展笺看了起来:忠信内侄:我家大梅己于冬月十二订了亲,知你喜欢我家大梅,可她毕竟是你的亲表妹,做不得亲的。顺告一下,大梅定于新年正月初六结婚。顺请舅奶奶到时来吃喜酒,因是闺娘出门,就没请忠仁兄弟吃喜酒,顺告之,谅解。姑父依林。忠信站在大队部后面的新造的水泥桥上,西北风嗖嗖地刮,凉透了他的心,他撕碎了手中的信,扬上天空,被风吹落到涧河里,随着流水向东飘走。忠信长叹一声。咬住下嘴唇摇摇头,裹紧身上单薄的棉袄,顶着西北风回家。
最终经大队调解,于万明拿出五十块钱,广后自认倒霉,卖了些稻子,又问忠仁借了二十块钱,将钱凑给女婿。赵家也和于万明断了往来,不再认这门干亲。几个月后,忠信应征入伍,去了千里之外的山西某军营当了兵。赵妈妈终究没去喝外甥女的喜酒,姑妈赵广英从此也未回过娘家。若干年后,赵妈妈仙逝,孙家只有大井子出了烧纸礼,饭也没吃便匆匆回去。等到姑妈赵广英过世,孙家把了兄弟四个的信,大哥忠仁打电话给已转业到某市工作的忠信,告之姑妈病逝,让他回来一趟,忠信回话实在太忙抽不出身来。大哥放下电话,对三个兄弟道:这么多年了,老五还放不下那件事,唉——话说回来,也不怪老五。兄弟四个去了孙家,老大忠仁执了斧。送棺的时候,没见春梅的影子,便悄悄问孙家老二孙清,回道:春梅嫁的那个男人,原先在供销社上班,后来供销社解散了,春梅公公托人将春梅两口子安排到某航运公司拖队上去,大前年,春梅被大船上的铁绳链绊倒,跌入大运河淹死,单位赔了十几万块钱了事。赵家兄弟听了唏嘘不已,回家后,大哥忠仁打电话给忠信,告之此事,电话那头忠信没说话,只听见电话掉落在桌子上的声音。
这些都是后话,有些赘述。
请勿开启浏览器阅读模式,否则将导致章节内容缺失及无法阅读下一章。
相邻推荐:风吹晴雨落,故人归 你抢她命格干嘛?她是玄门小祖宗! 梦中的幻镜 西游:再世天蓬 抗日:从战术穿插到火力覆盖 陈生的逆袭之路 凡儒 小巷人家,卧龙凤雏的龙凤胎宝宝 做什么任务,我老婆不香吗? 鬼夫遗志 我在2009当导演 苏小姐断情独美后,商总下跪求娶 喜卷长安 LOL:你什么冠军?我爆杀冠军 轮世末日 逐渐癫狂 转生反派:我真的不是萝莉控 月夜之旅 我有一本谋士攻略 师尊,先别毁灭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