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兰木轻轻“嗯”了一声,接口道:“你在请愿的时候要到春洲台去,有你做皇室的代表,更能一呼百应。别怕,我会保护你全身而退,只是此事艰险,你要当心……”
“真死在春洲台也无妨,”风露打断了他,“若能成事,让我死一千次一万次都好,只是死得太早,便看不见戚、卫狗贼一败涂地,终究是憾事。”
“我当然不会让你死在春洲台。”周兰木看着她,有些悲哀地摇摇头,“如雪,人生太长,你还小,况且之后的事……我还需要你。”
风露没有回答,目光却很罕见地软了下来,她低低地答了一声“是”,终究没再说什么。
“我们要带公主回中阳,那公主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过除夕?”白沧浪对这位公主的性子倒是喜欢得紧,他拽了拽风露的衣袖,大大咧咧道,“兰阁人多热闹。你来了,我们可以一起弹琴唱曲儿,你那首《清怨》,我喜欢得很……”
“不必了,”风露却回答得很快,“人多不自在,我习惯了。”
楼外突然响起一阵喧闹的声音,白沧浪离窗户最近,他起身去开了窗,刚刚还是晴空的入云上方突然飘起了雪花,扑扑簌簌地落着,引发楼下人们一阵惊喜的叹声。
“下雪了啊……”
周兰木呆了一呆,往外看去:“虽有通缉……但我早寻了对策,接了如雪和颐风,我们便尽快回中阳罢。”
几人应允,当日便动了身,不想这一路竟然都在飘雪,周兰木贪看雪,到底还是吹了风,几人在路上一颠簸,人又有些不好。
所幸中阳早有人来接应,安全地混进城之后,周兰木刚到接应之地便被早在那里的方和劈头盖脸一顿骂,用毯子紧紧裹了起来,又嘱咐了不许下床,只能坐在床上熏着炭盆,透了贴窗户的薄纸看雪光。
到的那日恰好是除夕。
白沧浪吆三喝四地祸乱了兰阁一众人前去喝酒打牌,玩得不亦乐乎。
萧颐风陪风露抱了剑寻地方休息去了——近日几人舟车劳顿,都累得很。楚韶不愿与白沧浪去打牌,更无休息的心思,想了想,他还是上楼,往周兰木的房里来了。
刚一推开门,楚韶便看见了床上坐着的白衣公子。他拥着白色大氅,没有回头,肤色白如冰雪,整个人和身后的白色蚕丝窗纸融为一体,倒像是一幅画一般。
听得有人开门,周兰木没有回头,只笑道:“沧浪,我好多年没看见过中阳的雪了,好不容易下雪,却不能出去看,真是遗憾。你说,有一日我一觉醒来,会不会也如卢生的黄粱一梦,从此再不得还呢?”
他声音有罕见的淡淡遗憾,语调婉转,像是在自吟自唱一般:“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篷……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轻轻巧巧的几个字,却是重若千钧。
楚韶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眼泪在一瞬间模糊了视线。
翻涌而上失而复得的妄想让他几乎不能呼吸,只能紧紧地盯着面前的背影,脑中一遍又一遍响起挂在他府中回廊的、这首词的上半阙。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许是见许久无人答话,周兰木便回过了头,不料正好看见楚韶死死地盯着他,眼神有慌乱一闪而过。
“你……”
楚韶红着眼睛,疯了一般上前去,几乎是粗暴无礼地拨开了他散在左耳边的长发,检查他的耳后——
干净空荡,什么都没有。
周兰木扯回了他手中自己的头发,面色却毫无愠怒之意:“你怎么了?”
楚韶如梦初醒,立刻松了手退后几步:“公子,失礼,实在失礼,抱歉。”
“念了几句诗,引得你想起旧事了?”周兰木看着他,坦荡地道,“这是他教我的。”
楚韶眼中希冀的光芒沉重地灭下去,他像是突然被抽离了魂魄一般,良久才开口,声音嘶哑难闻:“多……多谢告知,实在是失礼。”
周兰木咳嗽一声,为了转移话题,便笑着道:“罢了,斯人已逝,何必再提。”
两人相对沉默了良久,直至楚韶再也待不下去,回身便从房间里逃了出去,没有关房门,雕花的木门像是有些年头了,在轻微的碰撞下咯咯吱吱地响着。
周兰木笑了一声,目光再次移向糊得很厚的窗纸,半晌又觉得没意思,便将笑容一分一分地敛了起来,最后归于一片沉寂的冷漠。
他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冰凉的窗纸,叹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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