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德妃沉吟。宜修依旧恭敬地立着。她的脸晕在光中,和着极淡的熏香,柔顺美好。只是只有她自己晓得手心里滑滑腻腻,极力压着才能顺畅的呼吸。午后的光影掺着香,悠远绵长,这般场景,极易忆起旧事。当年柔则刚进府,德妃也是如今日一般坐在炕上,脸上的笑意揉在光中。她递给她两枝簪子,细细叮嘱:“你与柔则皆是本宫的儿媳,定要相互扶持,不可生了龃齬。”簪子甚是精巧,柔则的梅花簪子,她的玉兰簪子。只是若不是她错手摔断了柔则的那枝簪子,柔则兴许一生都不能有孕。梅花簪子花瓣拢着,外头刻得很是精细,内里也不遑多论。簪子摔在地上断成了两截,本该是实玉的花瓣,内里却缺了一块,地上捡起的药丸子将将能放进去。她委实不大明白德妃为何要这样做,若是要除去她,实在无需如此精细又歹毒的法子。德妃看着宜修这般恭顺的模样,心口憋了一口气却又无处发泄出来。她重重地捏着手中的护甲,新蓄的指甲反反复复刮着护甲上的纹理。“如今,”德妃缓缓道:“柔则有孕,四阿哥看顾得紧。只是……”德妃看着她,“本宫到底是四阿哥的生身母亲,宫里头糟心事多了去,攀扯的人也多了去。”宜修僵着身子坐在榻上,嗅着淡淡的瓜果的清香,她才稍稍松泛了些许。这是文澜院她的内室,不是永和宫。剪秋抚上宜修紧攥着的手,手背冰冷,她皱着眉:“宫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宜修看着她,动了动唇,这才发觉许久未作声唇竟粘连在了一起。“剪秋,为我打盆水来,我要净手。”她记得德妃说那些话的神情,面上含着笑,透着轻视,以及轻快。她抬眸看着身前的妇人,墨绿色宫装,外罩着深棕色金丝串珠对襟比甲,三对嵌着珍珠的金耳坠子随着身子晃动,日光照着甚是刺目。“是,只是这世间万事讲究礼尚往来这四个字。奴才命薄,自然比不上娘娘的万分之一,只是弘晖到底是娘娘的亲孙儿,奴才斗胆请求娘娘多加照拂。”良久,她才听到,“自然。”梅花簪子这几日胤禛在京郊,觉罗氏便在府中住下照料柔则。宜修拘着院里众人,白日里则陪着弘晖,琪华也是偶尔过来坐坐。府中倒也安稳,清妍备产,慧婉禁足,芳华院里齐氏魏氏甚是老实,只是不晓得来日会是什么光景。从前总想着求万事顺遂自己的心意,怨恨柔则,设计清妍,可世间哪有两全其美的事情,今后,只求弘晖平平安安便好。如此这般想着,她便唤来了程嬷嬷与依巧。“程嬷嬷,依巧。”宜修放下手中的书,“今后你们便去弘晖身边,弘晖身边的人我不放心。”“这……”程嬷嬷迟疑着,与依巧相互看了一眼后,道:“奴才与依巧伺候了您这么多年,若是奴才二人都去伺候小主子,主子这又没有人顶上……”“无妨,如今新进的小丫头也能用着了,我这无妨,我只担心弘晖,你们守着我才能放心。不必再劝我,我乏了,你们下去吧。”说完,宜修不再看她们。剪秋总觉得这几日心神不安,宜修比往日里越发静了,自宫中回来,整日里不是陪着弘晖便是自己一人在房中看书,前日更是揪着与琪华闹了一场,气走了琪华。瞧着这模样……她快步进了内室。“主子,前院来信了,爷约莫酉时能到府,我们可要准备着?”宜修闻言一滞,“不必了,陪我去看看弘晖。”“主子,自打那日从宫里回来,您每日里话都少了,究竟发生了什么……”看着剪秋这般担心,宜修理了理她发上的绢花,望着她道:“剪秋,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可愿意陪着我。”“主子,”剪秋握住宜修的手:“无论发生什么事,奴才都会在你身边。”“嗯。”宜修抑着扑上眼帘的湿意。宜修知道苏培盛会漏夜前来,她就坐在炕上借着不甚明亮的烛光看书。看着眼前的苏培盛她展颜一笑:“苏公公你来了。”苏培盛看着烛火下冲着自己笑着的侧福晋,笑意在眸子里漾着,明亮摄人。“福晋,请跟奴才走一趟。”“好。”宜修放下书。苏培盛总觉着宜修今夜是专门在这候着,她似是知晓今夜之事。他转念一想,在心底呲笑一声,做了这等事可不是时时怕着东窗事发?和畅院灯火通明,屋子外头立着的小厮头垂得极低,极静极压抑。大厅里胤禛坐着,手搁在桌上的盒子上,他亦是垂着头,让人看不甚清他的神色,不过想来也晓得他如今是什么神情。觉罗氏站在一旁,看着她进来眼里若隐若现的笑意。宜修瞥了她一眼便站着不做声。“你可知晓今夜我为何叫你过来。”胤禛哑着声音,抬眸定定看着她。她与他隔得远,他面上毫无波澜,如平日里,面如玉,眸如星。可她却险些掉下泪。宜修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不知晓。”“砰。”胤禛将盒子狠狠拂落,檀木盒子摔开,断开的簪子滚落在宜修脚下。她弯腰将两截簪子拾在手里,细细看了看,簪身断开,空了一块的是簪身。“如今知晓了。”胤禛闻言死死盯着她。“如今知晓了?宜修,你可对得起柔则?柔则待你这样好。”觉罗氏眼里噙着泪,拿着绢子不住的拭泪。“这是贝勒府的家事,恐怕嫡母不便在此处。”宜修冷冷地看着觉罗氏做戏,极力忽略那道灼人的目光,断开的簪子刺得手疼。她高高扬着头,她的落魄绝不会让觉罗半容看到。“够了!”胤禛猛地站了起来,几步冲到宜修跟前,攥住她握簪子的手腕,盯着她的眼:“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我只问你一句,你可知错?”簪子划破了手,血珠子顺着手腕滑进了袖子里,胤禛死死瞪着她,怒气斥得眸子通红,如同浸满了血珠子一般。她从未见过他这般神色,冷峻的四阿哥平素都是稳重的,今日是为了柔则。宜修垂眸敛着眼里的涩意。“好好好。”胤禛甩开宜修的手,力道带着她摔倒在地,她死死攥住手里的簪子。“从今日起你就待在文澜院。”“弘晖挪到前院来。”“苏培盛,带她回文澜院,不得出文澜院一步。”落水一夜之间文澜院里撤掉了一半的下人,院门紧闭,宜修骤然失宠。听闻胤禛去清芬院时,清妍顺势问了一句,胤禛竟勃然大怒,不顾清妍有孕之身拂袖而去。一时之间,后院人人自危。程嬷嬷和依巧随弘晖去了前院,宜修身边只有剪秋伺候着,少了琐事烦扰,宜修倒有许多时间看医书。“快入夏了,天气越发热了。”剪秋进了屋,攥着帕子拭掉脸颊上的汗。“明日早起你去药房要些药材来,我给弘晖做个香囊驱蚊虫。”宜修递了盏茶给剪秋,“方子晚些时候我写给你。”所幸胤禛只是禁了自己的足,一切吃穿用度照旧。“嗯,明日奴才早些去,小主子如今一切都好,主子勿要太过挂念。”“他才四岁……我却不能陪着他。”宜修放下手中的书,走到窗前。花香扑鼻,日光和暖,她拿帕子盖住脸,长长吁了口气才道:“他一到夏日就爱踢被子,你仔细说给程嬷嬷听。”“主子……您何时这般怯弱了?簪子这事本就与您无关,为何要替德妃娘娘揽了这事?”“我有些累,剪秋我想歇歇。”德妃应允了她好好护着弘晖,母子分离换来弘晖平安……德妃打定主意要她担了这罪名,可若是来日她命丧于后宅一隅,她的弘晖要怎么办?重来一世,自己竟是越活越回去了么?居然信了德妃的话,居然妄想着在这后宅中安稳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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