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沅回了礼,说了两句,视线转向她身后,果不见魏如铃的身影,便问道:“怎么不见如铃姐姐?”魏夫人轻轻摇了摇头,面色有些愁苦:“她近日病了,请了大夫看说不是大病,可就是没好。”徐氏安慰了她两句,又向她推荐了几家名声颇好的医馆,别的也不好多说,两家刚结亲不成,心里还有丝丝尴尬。“那明日我去看看如铃姐姐,伯母方便吗?”阿沅看魏夫人眉间满是郁色,心里有些不忍。旁边徐氏皱了皱眉,选择沉默不语。魏夫人却是眼睛一亮,笑意真诚了几分:“方便方便,如铃若是见了你,肯定高兴得很,说不定这病就好了。自上回见了你后,她还与我说过她怎么没有你这样一个妹妹呢。”商定了上门探望的时间后,两家这才分开,各自上了马车。徐氏上马车后才寻了空说她:“我知你担忧魏姑娘的病情,但你也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身子,你数数看,前两年生了几次重病?”阿沅低头作乖巧状,小声讨好:“我知道了,阿娘。”“对了,阿让给你写信没有?你阿兄我就不说了,每次写信来就没几句正经的,就说自己忙。催他回来吧,就会拿晋王说事。我回头还真要去问问晋王,你阿兄镇日里都在忙些什么!”阿沅想想程让给自己写的信,面上一红,低头搓搓脸,咳了两声落井下石道:“就是,阿兄写信都是些废话!”“那阿让呢?”“他……他也没说什么,就是让我不要担心,岭南没什么大事。”她掐头去尾省略了一大半内容,只拣那看起来最平常的话说了两句,显得程让的信尤为正经,倒不像是一封写给未婚妻的信了。徐氏怀疑地看了看她,但马车里光线昏暗,她面上的羞红被很好地掩盖住了。“他给你的信里就写这个?回头拿给我看看。”“阿娘!”“啧啧,还瞒着阿娘,我又不会说什么。唉?我突然想起来,我是不是扣了一张阿让的帖子没给你?”徐氏本想取笑自己女儿两句,却忽然想起前年上巳节的事。听阿娘这么一提,阿沅便也想起来了。前年上巳节时,程让明面上下了帖子给阿娘,暗地里却是偷偷跑她院子里邀她一起出去。她问阿娘要帖子时,阿娘还说等她回来再给她,然后就没了后续。她还没开口呢,却听徐氏轻声叹息道:“前年上巳节,你阿姊还在家呢。过不了几个月,你便要及笄,也要嫁出去了。你阿兄这个年纪了,却还没娶个姑娘回来。”阿沅知道,虽然阿娘平时像是不多在意,可阿兄的亲事都快成心病了。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提前说与阿娘听,别回头闹出什么事,再吓到阿娘。“那个,阿娘,我问你件事。”“嗯?什么事?”“小时候阿兄进过宫吗?他跟我说他酿酒的手艺是跟宫里的御厨学的,他是不是骗我的?”徐氏回想了一下,道:“这他还真没骗你,那时候你大伯刚袭爵,和皇后母家有些沾亲带故。他还有你大堂兄和大公主年龄相仿,便应了召进宫陪大公主玩,那时候都挺小的。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皇后一族都从京城迁走了,现在与我们家早没了关系。”阿沅惊讶:“皇后一族为何要迁走?”族里出了皇后,不该扎根皇城吗?况且,他们也算是皇后的靠山,这么一走,那皇后就只孤身一人带着女儿了。“总是有些不得已的原因,你也别瞎打听。”徐氏瞥她一眼,“你啊,好奇心别太重。还有,明日去魏府上要知礼数些。别想着给魏姑娘诊治,就你那手医术,说出去也不怕惹人笑话!”阿沅讪笑,别说,她原先还真打算给魏如铃诊脉,说不定就让她看出病因来了呢。可被阿娘这么一说,似乎自己有些过于自信了。待她真看见魏如铃之后却是震惊到了,前些日子还活蹦乱跳的人竟像是病入膏肓,脸上苍白得无一丝血色。“你这是生了什么病?”她不加多想就去摸魏如铃的脉,心急之下却是连脉搏都没摸到。魏如铃虚弱地笑了下,刚要张口说话时就咳了一长串,咳完一只手按在胸前,只余喘气的力了。阿沅揪着心替她拍了拍背,小声道:“要不要喝水?我给你倒一杯。”她刚要起身去桌边倒水,手就被抓住了,魏如铃缓过气来,摇了摇头:“不必,你快坐下,我想和你说说话。阿沅,多谢你来看我,我怕是时日无多了。”她说得缓慢又艰难,说几个字就要喘上一口气,阿沅听着都想打断她让她别说话了,可又不忍心她失望。“怎么会?你别胡思乱想,要听大夫的话……”“阿沅,你听我说,这不是病。”魏如铃抓着她的手上使了力气,“这是命。我命该如此,我犯了错,这是上天在惩罚我。阿沅,你不要犯和我一样的错……咳咳咳”又是一串惊天动地的咳嗽声。阿沅赶紧起身去桌边倒了杯水,试了试水温,还是热的,这才放心喂她喝下。“你别胡思乱想,哪有什么命该如此……”阿沅捏着帕子替她擦干嘴角的水渍,下意识安慰她道。魏如铃喝完水看起来好了些,唇色总算不那么苍白干燥了。她看看阿沅透着健康血色的小脸,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小声道:“阿沅,不要试图反抗他们,会死的。”“他们……是谁?”定人生与死,灼痛显刺青。明明室内燃着火盆,暖意融融,阿沅却觉得遍体生寒,身子忍不住颤了颤。“他们是谁?”她又问了一遍,将杯子放到一边,双手握住魏如铃的手,刚碰上就惊觉这只手甚至不能称之为手,仿佛只是骨架上过了一层肉皮,她不敢用力,怕一用力会把她捏散。魏如铃的视线投向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腕处,那儿曾经有一串银枝铃铛,稍动作时就会发出悦耳的铃声,提醒她一切来之不易。可是,她把一切都毁了。她抬起手道:“你之前问我曾经戴着的铃铛手串为什么不戴了,因为我把它丢了。他们让我抹杀掉一个人的存在,可是我喜欢他啊,我怎么能这么做……”阿沅垂下眼睑,看着被褥上的花草绣纹,忽然道:“刘谨。你说的是刘谨么?”魏如铃惊愕地瞪大眼睛:“你知道?”“刘谨刘功曹,是岭南八郡守将麾下的属吏。”阿沅抬眼直视她,语气平静道,“我在岭南见过他。”魏如铃怔了好一会儿才像是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低声喃喃道:“他如今是功曹啊,真好,活着就好。”“为什么?”阿沅追问,“他们是谁?为什么要抹杀掉刘谨的存在?”许是因为刚刚得知了心上人的消息,魏如铃面上红润了些,眼底聚起了精神,甚至说话也没那么喘了:“他们是委员会,阿沅你知道的对不对?我全想起来了,那时候我在他们本部见过你。你当时穿着病号服,跟着那个叫阿秀的襦裙女人经过。”阿沅的瞳孔不受控制地微微收缩,久远的记忆一瞬间充盈脑海。那是一段她并不愿意回想的日子,每日躺在病床上感受着生命力缓慢地流失,却无能为力。后来的某一日,那个男人救了她,让她活了下来。在那个所谓的委员会本部,她其实并未多注意旁人,记忆里只有那个男人以及领她去看资料的阿秀。原来曾经还有人在旁边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魏如铃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变化,凑近耳语道:“阿沅你不要怕,这是我们的秘密,我会带着它进棺材。我不问你答应了他们什么条件,你只需听我说,我不会害你的。”“他们让我想办法杀掉刘谨,给的理由竟然是他以后会成为赫赫有名的奸臣,滥杀无辜,草菅人命。呵,他们以为站在上帝视角,充当救世主的角色,就可以对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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