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舌肆意窜逃,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耀武扬威,殿内已经开始有房梁倒塌的声音,盖过了婴孩几不可闻的哭声。
他看着她面容被映成妖异的红色,热浪一波波袭来,试图高声劝阻她,“火势蔓延,你不能进去涉险!”
她发了狠,一把甩开他的手,眼神里是万劫不复的恨意决绝,在熊熊大火吞天噬地前对他吼道,“你懂什么!我若不自救,便再没有人能救我!”
这句话像是利剑,钉住他这些年为求万全的点滴,过往不可挽回,他知道她的苦,几次三番火海刀山,均无人共赴。
苦痛锻造出她今时今日立在此处,这张不顾一切的艳烈面容,他看着她转身就要冲入火场,伸出手牢牢握住她的右臂。
她惊乱之中听见他在身后沉声郑重许诺,“我能。”
声音一如多年熟稔,像是夺命的魔咒,让她连指尖都开始不住颤抖,恐惧与悲伤逃窜在周身每一条脉络上,五脏六腑被寒意侵蚀,手臂处他手指温度却不肯消减半分,似灼烧般痛觉清晰。
他说他能,能负担起她一生的喜悲,能保护她无虞安稳,能容忍她赐予伤害,能无视苦痛贵贱,能笑对生死流离,只为了拥她入怀中。
爱一个人,是这样沉重而深刻的事情,她试过一次,全力冲锋,却如同芸芸众生一样败下阵来。
上一场溃不成军的伤痛,她独自用了七年来淡忘消磨。
他怎么敢,说他能。
她转头看他,眼神同滔天烈火,将左手扬起,一掌携雷霆之势便要往他面上掴去,朱唇如毒蛇信子,嫣红开合间,说出最伤人也最伤己的话语,来规避这句承诺所有可能带来的沉痛惨烈,“你怎么敢这样说,你不过是个太监——”
他抿唇,面容冷峻,稳稳擎住她将要劈下的手腕,将宫灯放与她手中,双手交握,他用力握了一瞬她柔荑。
钟离尔眼泪就要决堤,她看着他直视自己的双眼,再没有半分从前的漫不经心,太过浓烈深刻的情感将她湮没,他与她轻声道,“站在这里等我。”
说罢便再不犹豫,转身往翊坤宫内去,面前宫殿火光冲天,她看着他高大背影,一颗心便将将便要跳出来,她用力叫住他,唤他的名字,“江淇——”
他顿步,却只偏头一瞬,留给她的侧颜轮廓英挺精致,下一秒便再不耽搁,一抹绯红消失在赤金色的大火与乌黑浓烟之中。
六方宫灯之上,白玉清润斐然,灯柄似残留他掌心余温,却被夜风无情一丝丝吹散,散落画屏之上的千丈青峰,万尺寒潭。
她眼泪无声地扑簌落下,自己却浑然不觉。
他二人初相遇时,一个权倾朝野初露锋芒,一个坐主中宫凤仪万方,一个珠翠冠服芙蓉点绛,一个玉带绯衣步履将将。
本是立场政权,身份地位完全不同,甚至对立的两个人,这些年一步一步,从慈宁宫暮色之中惊鸿一瞥心生倾慕,到太和殿桂香月下他轻巧解惑慰藉,或是西五所外天青雨幕共撑十八骨伞言定相约,直至京郊猎场残阳似血追云逐日,更不必提种种苦难之下他悉心相陪,慈云寺中如同避世的快活日子,坤宁宫一年风雨动荡朝夕相处……
朝堂之上他献出东厂权势,于右相在时便几番均衡新政冲击,后更号令朝臣,联名弹劾祁岚逼倒了祁家。后宫之中他无不尽心,多年相伴,无声中关切有加,不论何事他从未开口对她说个不字。
此间种种,同路同舟,俱是他始终不弃,赐予她新生。
火焰四处飞扬,倒塌的残垣四散零落,她看不见他身影,终于看清自己的心。
像是丢失了最重要的一角,有风穿堂过,留下呜咽与悲鸣,空洞地回响在她的身体里,振聋发聩——他没有骗她,他用了七年,切切实实告诉她,他真的能将她救赎。
手中火苗窜高一瞬,舔舐着一闪而过惊扰她的眉眼,她忽地扔开这盏宫灯,似抛开值得顾虑的凡尘俗世。
提起裙摆便要冲进燃着的宫殿之中,方行了两步,却见那人怀中稳稳抱着个已昏厥过去的婴孩,飞身逃离火海,将倾塌的废墟抛在身后,如同神祗降临,再度稳稳站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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