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更不喜欢主动询问。宋书喜欢林雅琪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对方会温言细语地给她讲事情,而且并不会因为她的一时安静而急躁或者不满。但今晚的林雅琪不太一样。收走宋书用完的餐具,最后一趟离开房间前,林雅琪在门口停下脚步。她大约停了五秒钟的时间,转回来说,“书书。”宋书从桌前抬眼。林雅琪说:“今天晚上可能会打雷,你知道吧?”宋书点头。“那打雷之后,不管听到什么样的声音或者动静,都不要出来,趴在被窝里就好了——好吗?”“……”宋书安静地看着林雅琪。在林雅琪以为女孩儿不会开口而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听见宋书问:“谁的,声音。”林雅琪愣住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宋书主动问一个问题。然后她又听见了第二句:“是秦楼吗?”到此时林雅琪终于回过神,她脸上少有地露出尴尬的情绪,更深一层,好像还交织着些畏惧和避讳。“书书,阿姨知道你和秦楼少爷关系很好,但是他……”那些对于一个孩子或许有些恶毒的用词到底还是没有从这个温柔的女人嘴里说出来。林雅琪摇了摇头,“答应阿姨,今晚听到什么声音、看见什么事情都不要去管、不要出去,好吗?”女孩儿沉默。很久之后,她慢慢点头。“我知道了。”林雅琪露出欣慰的笑,转身离开房间。——雷声是在深夜里响起的。起初很远,然后一声接一声,距离拉近。宋书从被窝里爬起来,她没有开灯,房间里黑暗深沉。这黑暗里,女孩儿无声地抱着膝盖坐在床中间。她在等。不管是声音或者事情,即将发生的,和秦楼有关的,她都要等。因为是秦楼。然后她等到了。恢弘的交响乐和噼里啪啦砸在窗玻璃上的暴雨声,混织着轰鸣的惊雷与少年嘶哑的狂笑——如同一场盛世的巨幕表演开幕的那一瞬间——所有庞大的声响撕开了窗外浓黑的夜。宋书蓦地一栗。她跳下床,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跑到窗前。厚重的遮光窗帘被她拉开一角,瓢泼的暴雨拍打着面前落地的玻璃窗。一楼院落里,回形的天井廊下点着熹微的灯光。像是莹莹的烛火,在暴雨、惊雷和恢弘的乐声里挣扎着颤栗着扑朔着。院落的正中,少年在漫天的雨幕下疯狂地奔跑,大笑,蹦跳。雷和闪电在他头顶的轰鸣声里把天空撕开一道一道的裂隙,悲怆恢弘的交响乐是他的节拍他的背景音——少年手里拎着一条长棍,重重地叩击在院中那一个个倒扣在地的金属桶上。“砰!砰!砰——”沉闷又刺耳的金属震荡声在雨幕里连成一片,那种仿佛摩擦在耳膜上的噪声混着无数的惊雷与暴雨,像是地狱才会有的嘶叫和哀嚎。而这嘶叫和哀嚎里、这庞大的剧幕下唯一的“演员”在漫天的雷鸣和暴雨里癫狂地大笑。他笑得颤栗,笑得面孔都狰狞,笑得嘶哑,笑得歇斯底里。他笑到力不可支,倒在被暴雨冲刷的泥土里打滚,满身污脏,而他还在笑。谁说只有痛哭?暴雨里的少年就在痛笑。像疯子,像魔鬼。彻头彻尾,无可救药。到这一刻宋书才无比惊栗又深刻地知道,他和这世上所有人都不一样。大人们说的对,他不正常。……又哪止是不正常?他在暴雨里嘶笑发疯癫狂,他像是在一个无人的孤岛上。宋书听得到。他不是在笑。他在哭。他不是在笑。他在喊救命。——他要死了。谁来救救他这个疯子?没人回应没人理他。就好像世界偌大只有宋书听得到。宋书松开手里被她无意识攥得生紧几乎要扯烂的窗帘,她转身跑向房门,拖鞋都顾不得穿。走廊上那么安静——这样全宅子的所有音响都在震耳欲聋的雷声和狂笑里轰鸣和咆哮的时候,所有仆人像是活在另一个世界里一样安静——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到任何人,宋书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梯。她摔倒在地毯上,磕碰得浑身都疼,但她又记不得那些疼,她只记得要跑出去——那个唯一在她发抖时抱紧过她的疯子,他在求救。可是没人理他。所有人避他如蛇蝎,所有人只当他是疯子。他该有多绝望才会笑成这样?宋书一直跑,终于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梯,跑过客厅,她用尽力气地推开厅门,翻过天井的围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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