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师父,没……有。”徐行之流了半身冷汗,硬是靠着意志力再次开口,嗓音却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上……上阳下阴。男阳女阴。父阳子阴。兄阳弟阴。长阳少阴……”他想大喊住手,却不晓得该对谁喊,口中还得诵念着那些正经八百的道学文字,在这般刺激下,身体倒是越发热了起来,像是蜘蛛似的吐出了温软银丝,那藤蔓就趁此机会,大肆搅闹,卸去了徐行之全身的气力。他勉力跪着已是极限,眼前金星迸溅,一阵明一阵暗,终于是撑不住了,朝一边软软倒下。几个时辰后。孟重光哼着小曲,心情极好地从房内出来,在塔内流溪间浣手洗脸。周望恰好从陆御九房间里出来,见状便招呼道:“孟大哥睡醒了?”孟重光笑眼弯弯地答:“是啊。”应答完后,他便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转身回了房。周望见了他的笑脸,一时怔愣,直到周北南从她身后飘来,她才感叹道:“舅舅,我在蛮荒这么多年,从没见到孟大哥这样笑过。”周北南瞟一眼紧闭的房门:“那是你没见过他以前是什么模样。成日粘着他师兄,半刻不肯离开,对他师兄笑得跟朵向日葵似的。”周望好奇:“自从徐师兄来蛮荒,他们两个便日日在房中呆着,是在做些什么吗?我想进去看看。”“啧。”周北南皱眉,“女孩子家家关心这些个作甚?”周望抬杠:“你之前教我用刀时可没说我是女孩子家家。”周北南抽出鬼抢,打算照周望头上来一下,没想到周望腿脚伶俐,几个闪步便躲开了:“舅舅你两套说辞,怎么自圆其说?徐师兄可是告诉过我,女孩儿便得有女孩儿的样子。”周北南听到“徐师兄”三个字就翻了个白眼:“徐行之若是会教,怎么会教出两个断袖好师弟……”话说到一半他便知道失言,住了口,不再言声。周望倒是被撩起兴趣来了:“舅舅,什么叫断袖?”周北南稍稍红了脸,拂袖而走,当没听见。徐行之这次在梦里被伤得狠了,足足睡了大半日光景,醒来后连地也下不成,脚软了两天,才能出外走动。接下来数日,孟重光都没提起要去虎跳涧抢碎片的事情,徐行之亦不知该如何行事,索性成日跟蛮荒诸人厮混在一起,聊天饮酒,投壶取乐,竟和他在现世的生活一般无二。在玩闹间,徐行之得知了一件叫他瞠目结舌的事情。……他总算知道那个陶闲的过人之处在哪里了。陶闲竟是个什么法力都没有的凡人。陶闲天生话少,成日成日地和曲驰这个失智之人待在一起也不嫌闷,跟人说多了话还会脸红口吃,少和他们在一起玩闹,因此他是个凡人这回事,还是周望告诉徐行之的。当年,初堕蛮荒的周北南不知为何惨死,周望的母亲产下周望后血崩,亦是死于当场。周望被弃于荒野之间,哇哇大哭时,遇上了同样跌入蛮荒的曲驰、陶闲,二人掩埋了她母亲的尸身,才捡了她离开。若不是后来陆御九从附近路过,看到了周北南游离失所、即将溃散的魂魄,将他的魂核收入符箓,恐怕周北南早在蛮荒里化成一蓬孤烟了。从此后,周望便认了曲驰和陶闲做干爹干娘。据她所说,她干娘陶闲本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能在蛮荒活这一十三年,全靠曲驰全心庇护。徐行之听到这件事时,还颇为惊讶,在塔内碰见陶闲时,就跟他聊了几句。陶闲不好意思地拧着衣角:“……没错。我,我本是为了照顾曲师兄才进蛮荒的,可现在却要曲师兄照拂我……”徐行之不禁问:“那你之前是做什么的?”陶闲小声问:“徐师兄当真不记得了?我,我之前是个唱戏的。”他补充了一句,“……花旦。”作者有话要说:师兄(痛心疾首):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父兄的吗?重光:爸爸要抱抱!师兄:……滚。暗中观察陶闲的确是个易害羞的性子,还没同徐行之多说两句话便紧张得不行。徐行之也没难为他:“曲驰在外面陪阿望玩耍。你是要找他吧。”陶闲不好意思地笑笑,躬身谢过,快步赶向外面。徐行之跟在他身后出了塔。昨日刚落过一场雨,一壕清溪自塔前涓涓流过,潺潺有声。徐行之能下地那天,就着一团湿泥捏了只泥壶,又叫孟重光动用法力,将泥壶烤干,制成了结实的瓮壶。孟重光挺乐于做这件事,或者说,徐行之叫他做任何事,他都很热衷。壶做好了,徐行之便开始教周望如何玩投壶。她之前从未玩过这样的游戏,一不留神便上了瘾,可是她那能挥百斤双刀的手总收不住力道,时常喀锵一声把壶投碎。徐行之倒也耐心,昨日已一气儿替她多做了十七八个壶,随她糟蹋去。徐行之走出塔外时,周望已然玩累了,靠在曲驰身侧休息。曲驰似乎很爱吃糖,周望刚一坐定,他便又从怀里摸出他新找到的小石子,递给周望:“……吃。”她面不改色地接过,将石子含在嘴里,认真品了品:“挺甜的。谢谢干爹。”曲驰很温柔地笑开了,伸手揉一揉周望的头发。周望侧着脑袋,任他揉搓,但表情分明是大孩子假扮懵懂,逗小孩子开心。徐行之靠在门墙边,望着他们两人,不禁失笑。曲驰的年岁尚不可知,但他现在的智力基本等同于一名稚童。周望与他如此和谐,看起来不似父亲与女儿,倒像是姐姐在宠不懂事的弟弟。陶闲来到他们跟前,弯腰问了些什么,又将手上挽着的麻衣长袍盖在曲驰身上:“别着凉。”曲驰拉着陶闲坐下,执着地推荐他的“糖果”:“糖,请你吃。”陶闲一本正经地哄着他:“曲师兄,糖吃多了伤牙。”曲驰鼓着腮帮子,一脸懵懂:“为什么?”陶闲哄他:“以后若是能出去了,我请曲师兄吃许许多多的糖,还请师兄吃糖葫芦。”曲驰来了兴趣:“什么是糖葫芦?”陶闲耐心地比比划划:“就是一种小儿爱吃的东西,用山楂所制,酸酸甜甜,师兄定然喜欢。”曲驰从兜里抓出一把小石子,自言自语:“我知道什么叫甜。这个的味道,就叫做‘甜’。那什么又叫做‘酸’呢?”陶闲哭笑不得,而周望就在一旁听着,也甚是好奇。她生在蛮荒,不晓得酸甜辣都是什么滋味。徐行之听了一会儿这孩子气十足的对话,又仰头看去。陆御九坐在高塔第三层的飞檐处发呆,垂下一条腿来。他身侧放着一把木头削制的排箫。周北南坐得还比他高上一层,闲来无事,将自己的鬼枪当飞镖,一下下投向地面,又驱动灵力,一次次将鬼枪收回。他显然是玩投壶的好手,相隔数十米远,每一次投枪都能准确无误地扎入上一次的落点。骨女正在溪边,背对着他们,浣洗他们的衣物。她这副弱骨支离的模样看多了,自然也不吓人了,更何况她看起来是极爱音律的人,一边洗还一边唱歌,歌的调子也不悲伤,反倒还挺欢快。陆御九拾起排箫,与她应和着演奏起来。徐行之看到这些,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安宁。来蛮荒前三日,许是心中负累太甚,日日噩梦,又多旖旎春宵,他每每醒来便浑身发酸,第三次醒来时还发了热。元如昼来看他,他也不好说是多发怪梦,苦思良多,只好说自己是着了凉。养了这几日,他躺在床上,将进入蛮荒后一直未曾整理过的思路细细梳理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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