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急诏,恐不能待明日了。”
一张玉色的脸在潮湿的空气中更显模糊,郎钰还穿着那一袭月牙白的锦衫,来往匆忙之间竟连官服都来不及换。
他的脸色似是更白了几分,展开指尖,将手伸到她面前。
两双手交叠在一起,手指缠着手指。
沈明芷掌心微烫,似是一团温顺的火苗,灼热了那人的心肺。
烈马嘶鸣,沈肆于车前粗声喝一声:“架!”
闭塞的郎家紫轿内,沈明芷道声礼后静可闻呼吸心跳之声——她攥着手里的食盒,指尖上还留着凉凉的冷意,就这么一直瞧着,不敢抬头去看对面那人的眼。
马车哐啷哐啷的行在街前,马鞭声四起,已过了盏茶的功夫。
扭捏个什么劲儿?沈明芷真是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不就是做了蒸梨!
一声轻咳,她抬头,将手中的食盒伸了出去,“大人——”
来不及定下身子,马车随着勒马嘶鸣猛地停下,颠簸之中沈明芷被晃得往前一跌,倚在了那身月白的锦衫上,郎钰一双手环起她的双肩,低下眸来看。
沈明芷急忙起身,钗环叮叮当当纠缠在一起,撞得她心跳声砰砰的动。
前头似是有人撕心裂肺的叫喊,前行的沈肆翻身下马,皱起眉俨然一副精悍的银甲侍从模样儿。
“坐到我身旁来。”
还未等沈明芷掀开帘子去看看发生了何事,自己已经被那人拽到了身边。
月白的衣衫窸窸窣窣,只看得见他腰间一枚润色的白玉坠子,郎钰突然别过脸去咳起来——急忙用袖衫去遮,硬生生将脸色憋得有些血色,蹦出颈子上一星红点。
沈肆在轿外拱手,细细禀报:“主子,是和县的农户,瞧这是要拦轿状告县主簿张前远,贪赃枉法私加赋税。”
“此子桀骜贪利,以为自己攀着高枝便无法无天——”压住咳嗽,郎钰的嗓子终是缓和下来,“你且将人安置住,定要保护周全不可被人残害,待我归府再细细盘问。”
生弱而哑,只沈肆与沈明芷能听得见,她悄悄掀起一角帘子瞧去街上。
暮色的官道上,青布白衫的苦主跪在前头不住的磕头,林林总总十几个老弱病残,风吹日晒的脸上凄苦无比,叫喊着,哭泣着,吵闹成一片。
沈肆一声令下,这些人似是被人掐住了嗓子,又惊又怕,忙不迭地咬住嘴唇躲开正路,被侍卫们带到一旁。
可旁边尽是拥着探头巴脑的百姓,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瞧着这边的境况,未知全况的人只看见郎家的侍从将这些人往旁边赶,皆是拧了眉毛看着轿子这边。
沈明芷听见人堆里有人小声议论——
“和县县主和京中贵胄有亲戚,自古官官相护!这些人分明就是找死罢了......”
“当年血洗几条行街才换来的滔天富贵,太傅老爷怎会为了这么点小事儿费心劳力......”
宫中急诏,妥善安置,归后问责,他们一概不知,却能把话说的如此寒人心,像一把刀子,就这么直愣愣的插在旁人的心上。
沈明芷将轿帘放下,从鼻尖呼出一口气,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马车复尔疾行起来,将这些人的声音甩在了身后,她不知该说什么,只抬眼去看——滚圆的眼瞳仁分明,檀口珉成条线。
他一定也听见了。
郎钰的脸色苍白平静,双眸微合,静静地倚在身后的软垫上小憩,似是觉察到她的目光,轻声叮嘱:“等下进了宫,无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只要不关你的事,一概莫要管。”
马车所行之处越发安静,官道上自是早已没了什么车马,将将一炷香的功夫,沈明芷身后跟着两个郎府的丫头,终于跃过郎钰的肩头,看见那扇肃穆的红门缓缓开启。
太傅要先至长乐宫探访太皇太后,再不能同路。
不知要去往往何处,行至前方被一嬷嬷引着,诺大宫殿中寂静无比,沈明芷心下竟没由的觉得慌张,下意识回头去找那月色锦衫的人。
月色之下,郎钰端身如山间明松,站于宫门处就那么静静望着她。
四目相对,视线相碰,身旁的丫头提醒她快一些,事情不能耽误分毫,沈明芷点头应下,尽是跟在她身后。
皇城东起凤仙门,西至双笙千山麓,南起天门湾,北至万松岭,浩浩汤汤落在了汴京最端正的地界儿,宫人们三五成行规矩妥帖,装扮严密而肃然。
其中金碧交辉,彩画琉璃,尽如书中所写——金钉珠漆门,白玉理石地,雕甍画栋之中峻桷层榱,沈明芷跟着嬷嬷脚下生风,自也不能多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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