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是立刻就被这双瞳俘获了。海深三千丈、远三千丈,寻不见这般的瞳眸。而现在,这双漂亮的眼睛浸了锈色的血,摔在他面前。“你、你……”游浩贤的手在抖,他甚至不敢去碰熟悉的礁石上熟悉的躯体。“霍琊——”霍琊满嘴的血沫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游浩贤攀上礁石想将霍琊扶起,动了半天才发现鱼尾使他无处着力,而化尾的秘术是要提前准备的。——其实也可以不准备。游浩贤一咬牙强行催动秘术,鳞片褪去,鱼尾化成双腿,留下斑斑血痕。他努力站直身子搬起霍琊,每走一步酸痛之感都如影随形。强行化尾是要付出代价的,以前不晓得,现在好好偿了这苦果。进了渔屋游浩贤稍稍安下心来,四处寻了布条先给霍琊把伤口包上止血,再想找些药来便没有了,渔屋空空荡荡徒有四壁,别说药,连吃的都没剩多少。得有药,他想。霍琊身上已经渐渐发烫,没有药,怕是撑不过明日。要去集市买。游浩贤想不出别的法子了,他匆匆茫茫地穿上衣服,临出门才发现没有钱——岂止是没钱,连可以当的物什都没有,他那颗珍珠换个小玩意儿或许还凑活,买药就不够看了——怎么办?他弄不来药,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霍琊死在这里。他听霍琊说起过,尺幅鲛绡逾达千金,但他带来的鲛绡早已被血浸污,卖不了多少钱了。鲛珠似乎也很值钱,可这当口让他上哪找,且鲛人泣珠本就不祥,在他看来非是吉物。“霍琊,我怎么办?”他伏在床边哀哀地唤着,“你不要死啊。”他没有得到回应。游浩贤呆呆地看了半晌,觉得还是哭吧,哭就有鲛珠。……他哭不出来。鲛人泣珠多悲己,一时半会没什么好哭的。他握着霍琊的手,哭不出来反而难过了,自己好没用啊。“……律,”霍琊忽然从牙缝里挤出字来,声音飘忽仿佛随时会消散。“快走,他们会找你……”那双眼睛开了一线,没有灼灼流金,倒有黑色的血慢慢滑将下来。游浩贤的手猛地一攥。啪嗒几声轻响,有什么浑圆而夺目的事物落在他脚边,滚了一下,沾上些微尘土。这是他第一次清醒地体会到哭是什么感觉,心底涌上来的无助无奈盖过了之前稍许的难过,化作更深重的悲哀,让他忍不住落泪。如果可以,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哭了,尤其是不为霍琊哭泣,因为他不想霍琊再受伤、再痛苦。“回海里,找你哥哥。”霍琊带着喘,“以后别想着我……”游浩贤全当听不见,低着头把鲛珠拢在兜里,转身就走。他不会让霍琊死的。节七鲛珠他出门得潇洒,真走起路来才觉出苦痛。腿部肌肉不适应这种拉伸,每走一步都仿佛行在刀尖,如果不是能看得见,游浩贤简直以为自己的足尖已渗出血来。要忍住,他对自己说。又没有真流血,跟霍琊一比算什么?坚持到集市上坐下来就好了,一定能卖出去的,等拿到钱就买药回去……慢慢挪到集市,游浩贤的双腿已经没什么知觉了,痛到极致反而轻松罢。在摊子中寻了空处坐下来,抖开垫布,浑圆的鲛珠立时显现出来,那光彩辉煌夺目,引得旁边的摊贩一阵惊呼。“这是东珠?”“珍珠哪有这般圆的,怕是鲛珠哦……”“正是渔季能得收成,谁家愿用这东西抵税!”“这倒是……也不知这人哪里寻的鲛珠。”“啧啧,可怜,渔家也是不易……”游浩贤整整兜帽,将脸埋地更深了。他打心底里害怕人族,从小到大,族里的姐姐被抓去过好些,再没有回来。他不敢想象那些姐姐的下场,因为他也明白,无论如何不是什么好去处。“鲛珠,是么?”眼前忽然多了一双黑底锦靴。游浩贤抬眼,摊前站了一位紫衣公子,手中执一把玉扇,扇柄坠一件玉雕的小兽;腰间悬一块檀木令牌,游浩贤不太识字,认不得写的什么。“是。”那紫衣公子勾勾嘴角,往边上一摆手,他的侍从便拿出钱袋来。“哪来的?”游浩贤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海、海里采的。”“呵。”紫衣公子冷笑一声,“海里若能采鲛珠,可叫渔家每年的辛苦成了笑话了。”游浩贤嗫喏着,“我、我……”他还没“我”出个所以然,就见紫衣公子取了腰间令牌往他跟前一摔,周围的摊贩见了呼啦啦跪倒一片,把游浩贤看得一愣一愣的。“苍离。”紫衣公子唤了一声,他的侍从弯腰将令牌捡起,而后就强拉起游浩贤,后者自是挣扎起来,动作间兜帽滑下,一头枯草色的长发霎时倾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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