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睿一见她询问的脸色,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只好转念问道:&ldo;你又亲自动手熬的?&rdo;说着就拿起勺子就准备往嘴里送。&ldo;皇上‐‐&rdo;明连却阻止说,&ldo;还是待奴才试用之后再……&rdo;尚睿却摆摆手,笑看皇后说:&ldo;妻子做的东西,我怎么舍得给别人吃一口。&rdo;刚吃在嘴里,又听皇后道:&ldo;皇上做一国之君也十年了,怎么自称还是改不过口。&rdo;&ldo;这不是私下和你说话才这样么。&rdo;皇后敛襟直坐:&ldo;皇上,臣妾与您不单单是夫妻,还是君臣啊!&rdo;尚睿一怔,讪讪道:&ldo;孤家寡人是么,朕知道。&rdo;语毕一口就喝了那碗的莲子羹,重重地将碗搁在桌面,碰撞隔着层厚厚的桌布变成沉沉的一声闷响。沉闷。能听到的只有尚睿时不时翻书的声音。皇后静静地守在他身侧,偶尔挑一挑灯心,茶凉了去换,凡是跟皇帝有关的事情都亲力亲为。尚睿不也见得就是真的生气了,书读到有趣之处也念出来给皇后听,说话依旧神色自若。只是,就真的一直改了口。夜渐渐沉了,明连不禁躬身试探道:&ldo;皇上,是不是该寝了。&rdo;尚睿看了看丌上的辰漏,点头。于是宫女太监们又忙碌了起来,铺床的,准备洗漱的,拿衣服为皇帝宽衣的,进进出出。皇后起身但见尚睿仍然坐着,脸色煞然惨白额前挂汗便急步上前问:&ldo;皇上您怎么……&rdo;尚睿艰难地抬头后却是冲她一笑,平静地说道:&ldo;朕似乎站不起来了。&rdo;&ldo;打小连风寒几乎都没害过,况且白天见他都还好好的,怎么就……&rdo;太后俯身用手背试了试尚睿额头的温度,声音微颤。而待她转身时却一敛神色,朝那群急如热锅蚂蚁一般的御医们正容问道:&ldo;你们究竟要议到何时?&rdo;其中一个略微年长的御医颇有难色地上前一步,&ldo;微臣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问?&rdo;&ldo;讲!&rdo;太后坐在床边的绣墩上,清脆地吐出这个字。&ldo;圣上白天可去过什么地方?&rdo;那人躬身问道。太后想了想,&ldo;皇帝下了早朝去的哀家宫里用过午膳,然后就回御书房呆了一会儿……明连后来呢?&rdo;明连多年来一直是尚睿的贴身内侍,凡事均不离身。明连犹豫了一下,白日里随皇帝微服出宫不知能不能说。并非他怕太后责罚,而是一道出来又必定会问见了些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到时候皇帝与几个臣下宫外私会的事情一翻出来难免遭太后猜疑。可是,现在皇帝又重病在塌,不醒人事……太后半天等不到回答,于是目光从尚睿脸上挪开,调头看向明连。那种犀利的眼神岂是明连可以承受的,&ldo;奴才,奴才……&rdo;&ldo;皇上一直在臣妾这里。&rdo;正值明连徘徊之际却听皇后将话接了过去。&ldo;那微臣再斗胆请问皇后,圣上晚膳用的什么?&rdo;&ldo;这……&rdo;此问却让皇后有些头痛了,尚睿到她的妗德宫来的时候已经入夜了,不过她也不是明连,李御医这种老头一两句话怎么能唬的住她,于是正色反问道:&ldo;李大人,你是太医院之首,如今皇上病重你想问什么请不要拐弯抹角,节约时间为上。&rdo;那个李御医又一躬身:&ldo;皇上可有用过不常之物?微臣的意思是……&rdo;他瞥了皇后一眼又卡住了,实在想不出什么妥当之辞能不那么尖锐,&ldo;一个时辰前喝过我亲手熬的莲子羹。素日里皇上他也常吃莲子并无不……&rdo;皇后言至此忽然顿住,脸色有些发白。&ldo;碗里还有剩么?微臣可否也尝一些?&rdo;&ldo;皇上吃的一点没剩,碗也早撤走了。&rdo;这是自然的,且不说尚睿方才赌气似的吃了东西,空碗放在那儿怎么会过了一个多时辰还未收拾。不想此时一个宫女在旁怯怯地插嘴说:&ldo;那碗奴婢放在承膳间未洗漱。&rdo;皇后闻言一诧,&ldo;凝珠?&rdo;转眼凝视这个贴身的宫女片刻之后,说:&ldo;你去取来给李大人看罢。&rdo;&ldo;慢着。&rdo;许久未言的太后轻轻拨开尚睿额前的一绺头发,对随身的太监道:&ldo;明福,你们一同去取。&rdo;望着取碗的人一前一后阖门而去,太后缓缓起身:&ldo;李季你们明说罢。皇帝是病还是……&rdo;&ldo;回太后的话,好象是‐‐&rdo;&ldo;是什么?但说无妨。&ldo;太后追问。&ldo;是中毒。&rdo;御医李季吐出这句话,又不禁瞥了皇后一眼。虽说心里已经隐约地有了准备,听见这两个字的时候太后仍旧两眼一花,幸亏皇后及时搀扶才未踉跄跌倒。&ldo;什么毒?&rdo;太后紧紧握了握媳妇早已凉透了的手,而眼神却闪烁不定。&ldo;皇上四肢麻木通体发凉,并不呕血,病症甚是奇特,臣等愚昧无法确诊。不过方才待皇上还清醒时已经服了大量绿豆与藿香的汤水稀释了毒药。&rdo;沉默。沉默的背后是一种恐惧。几乎所有人都摒住呼吸害怕自己有一点干系。&ldo;明连‐‐&rdo;忽听太后开口沉沉地唤道。&ldo;奴才在。&rdo;明连单薄的双肩一颤,上前一步拘篓着背听候问话。&ldo;你可知罪?&rdo;太后的语气沉缓透着遮不出的冷酷与严厉。明连扑通一声伏首跪地,&ldo;奴才方才没有先试尝就让皇上吃下,渎职之罪是罪该万死。&rdo;&ldo;当然是罪该万死!&rdo;太后突然提高声调,站起来怒道:&ldo;你如今安然无恙,而伺候的主子却躺在那里生死未补。你说你这奴才怎么活的下去!&rdo;她原本压抑的很好的怒气因为这一声&ldo;罪该万死&rdo;好象突然就爆发了,同时涌出的还有那止不住的悲伤。这个半老的妇人,原先以为在宫廷中这么多年什么风浪过眼,她都只会波澜不惊地一笑而过,情绪好象都成了生活的一种附庸品。痴笑怒嗔都是为了某种场合附和某种需要而存在的。直到此刻她才知晓。不是。她好象从一根立在母仪天下的基点上,为了徐家一门的未来兴衰而存在的支柱,突然就变成了一位母亲。眼眶内悄然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ldo;奴才甘愿领死。&rdo;明连依旧伏首道。谁也不知道为何如此苍白清秀的一个少年却在那个时候不是哀声讨饶或者是竭力辩解,而是斩钉截铁地说出这么一句话。太后凝视他半晌,扶住额头,&ldo;罢了,罢了。你去内侍院领二十棍罢。皇帝那倔性子哀家也知道,况且他那么疼你,要是醒了问起你来……&rdo;她说到此地顿了顿改口道,&ldo;皇帝他一定会醒来的,是不是?&rdo;最后这句问的很轻,仿佛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人去回答,只是自言自语而已。少顷。明福跟随凝珠捧着一只联珠纹的青瓷粥碗匆匆归来。李季用小指沾了稍许残汤放入嘴中,对身后太医院的诸位道:&ldo;是葫蔓。&rdo;简短商讨之后,他便疾笔在纸上写下方子,上面只有四味很简单的药&ldo;黄岑、黄莲、黄柏、甘草&rdo;。眼见煎药的人匆匆而去。太后终于忍不住问道:&ldo;这样就能解毒?&rdo;李季解释说:&ldo;起禀太后,臣等医术浅薄也只能这样,关键……还是靠皇上自己。&rdo;口中不无遗憾,&ldo;皇上所中是葫蔓之毒,这东西长在南域,当地人常用它来止痛。可是一但用量过度便是不治之毒,中毒后发效的症状很不明显只是感觉全身虚脱、四肢麻木、呼吸困难、脉搏会先快后慢,直至……&rdo;他没有敢把话说完,因为每个人都已经明白。通亮的烛火照在尚睿平缓的脸上,他好象是沉沉地睡着了一般,眉心舒展开来,连那常年不离身的微笑也在睡脸中隐去。李季拱手问:&ldo;皇后,微臣想问这莲子羹是谁做的?&rdo;皇后一叹,&ldo;从下锅到承给皇上用,全是我亲为。李大人,你还要问何事么?&rdo;李季抬头看了看太后的脸色。太后默然半许后凝视媳妇的眼睛坚定地说:&ldo;皇后你也不必多心,哀家信你!&rdo;&ldo;哀家信你。&rdo;婆婆的这四个字蓦然就让皇后心中一怔,而后潸然落泪。只是天生敏感的她却也早就明白,方才太后沉默的那半许的时刻已经是隔阂,一种永远无法填补的隔阂。待一勺一勺地喂尚睿喝完第二次汤药,已经是寅时过半。脉搏与呼吸都没有继续衰弱的迹象,好象病情有些稳定了。李季直言幸亏毒不足量只要能下药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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