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燮在这目光中,竟生不出反驳。少臻道:“天下不知钟如辰,怪不得别人。你往这儿来,说要做一番名堂。要饭的都知道得口饭该感恩戴德,你拿了家里的恩,受了朋友的惠,却还求别人单单记得你一个人,凭什么?”他笑了几声:“钟少爷,收拾收拾回家罢。您这儿想做地头蛇,我看不如家中雀。”合门前又探头道:“幸亏我不是你爹娘,不然早抽你了。”说罢砰一声合了门,钟燮听着里边哐当的下了门闩,这小子就往楼上睡觉去了。钟燮一骨碌爬起身,对着门呆了半响。他想喊几声,喉咙却又像卡住了。张开嘴什么音也发不出来,只能砸了拳门板,抵额在上边,胸口起伏,分不清是怒气,还是恼羞。谁知上边的窗也开了,那小鬼冒了头出来,寒声道:“你好歹是个当官的,再扰人清梦,我就照脸揍。”钟燮仰头看少臻,忽地道:“报个名字。”少臻伏窗,“来日要治我罪吗?”钟燮停滞,面上真现了点恼意,他道:“若要治罪,还用等到此时?”少臻嘁声,没搭理他,直接关上了窗,上铺睡觉了。钟燮在下边喊了几声,他都一概不理,听着钟燮咬牙道了句。“承蒙见解,多谢!来日再见,必不是这幅样子。”少臻掀被蒙了头,心道关我屁事。钟燮拍了把肩背上的灰,转身就走。他将这小子记得清楚,不知名字也要念在心口,以后要日日拿出来咀嚼一番,好教自己长个记性,也正个样子。可他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那窗紧闭,毫不给脸。次日榕漾出门,穿街往店里去。他路走一半,忽来个人挡了路,却不是来讹钱的。“榕公子?”榕漾拉紧领,慌忙退一步,摆手道:“不敢当。”他模糊看见那人衣衫整齐,粗略瞧着也不像坏人。钟燮一路问过来,终于等到人了。倒也不唐突,只礼数周到的自表一番,然后问:“上一回得了人助,却一直不知名讳。说来惭愧,今儿赶不及,就来榕公子这问一问。这人叫什么?”榕漾记得那玉佩来历,知他是当官的,稍稍放松了,道:“少臻。”又唯恐他还记着少臻是小贼,道:“少臻如今很自省,书也念得很好。”“少臻。”钟燮得了名,在心里边过了几遍,“从前诸事我皆不记得了。多谢榕公子,在下赶路,先行告辞。”榕漾倒他走了都没看清人长什么样,到了店里少臻正站柜里边理账。榕漾悄悄道:“我方才在路上,遇着那,那个——”他一时记不起名。少臻这会儿才学了算盘,拨得啪响,闻言点头,“钟如辰。”榕漾意外,本忧心他被人记着,听了这声又放下心来,欢喜道:“你们这般熟。”那算珠啪的脆声,少臻心里边的账就乱了。他皱眉,道:“不熟。”榕漾已经往后堂去,少臻不知怎地,又神差鬼使地追了句:“谁跟他熟!”吃味年后天更冷,钟攸不再出门,终日都在案前修订书院的章程。这书院仅有他一人,既是山长也是讲书。另外管干、司事、管书、司书、看守、门斗、斋夫等等诸位空缺,幸院小人少,暂时不急,日后可酌情增添。倒是书阁未满,还真需要来人去趟江塘与京都,将他在这两地的藏书携运回来。钟攸还有些私银,加之蒙馆照应,长河镇划地,朴家添银,书院花销越不出线,他有底。但日后若要修书印版、盟结讲会,只怕会囊中羞涩。钟攸须再想想法子,虽说日子还早,但正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未雨绸缪更安稳些。钟攸这整理完思绪,那边时御还未回来。他回了趟石墙院,打扫积雪。钟攸心算时候也差不多了,却还是没见人归。那边时御倒没出什么事,只是遇着隔壁的许婆娘,帮手将院墙塌处重理,耽搁了时辰。“小六如今打先生那里住?”许婆娘虽还有一子,但却是个欺男霸女的混账,一直在镇上赌馆里混迹,少有归家。时御应声,接了许婆娘端来的热水,道了声谢就喝了。“相互有个照应,那倒也成。”许婆娘说着就愁道:“庆生这小兔崽子也不着家,如今兰生也跟着大了,我寻思着该许人家了,可这家里也没个人做主,我哪儿找人去?”又道:“这事提起来就顺不了气,我这怕是也撑不了几年。”她约是压久了,这会儿对着时御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全吐出来,“村里边能干的都往镇上去,可我们这孤儿寡母,往镇里去怕人瞧不上我家兰生。可要是随便许个人,我又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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