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楚遥发现自己什么也掩饰不了,干脆大喇喇吸溜了一下鼻涕,跟乔水点头。她还怕乔水呢,跟天性似的,小兔儿怕老虎。乔水站在门口没动,猜想唐岱正在洗澡或是洗盘子,他用指甲抠了下门框,问:“高中,你还记得吗,高中……唐岱跟我借了很大一笔钱,我只知道是为你。他原来是要帮你那什么的吗?”他努力想找个没那么唐突冒犯的替代词,无奈词汇量匮乏,他什么也想不出,只好对着常楚遥本人扬了扬下巴。常楚遥太不好惹了,对乔水来说,就是这样的。常楚遥在那边脸红,他就头疼。常楚遥说:“对。就是为那个。”他俩打着哑谜,常楚遥更多的是羞涩,她挠着后脑的发,抿了抿嘴唇说,“也怪我……我一刻也等不了了。”乔水不完全理解常楚遥的“等不了”是什么意思。常楚遥的手又开始摸小臂,她倾诉,精神状态却很紧绷,“那会儿家里人已经不表示反对了,但我还是要接受一段时间的心理咨询。可是每一天,每一天都很痛苦,痛苦得像太阳永远掉进地下。我跟他们说了,他们总是让我等。我自己偷偷给自己用了激素,这样我会舒服一点。非正规途径弄来就很贵,我很快就没钱了。唐岱他……他只是想帮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知道我在想什么,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做。”乔水停了动作,手摸在门框上,又放下来,“可他什么也没跟我说。”乔水又想,是啊,也理应如此,彼时,他能指望唐岱对他说些什么呢。我的发小要去变性了,或许乔水你这屁孩儿能慷慨解囊下吗?那会儿他们可都还是屁孩儿呢。这种事又怎么会是拿了钱就能轻易解决的。乔水在这时,秉持着相对于从前而言极具前瞻性的观点,说:“唐岱可真够笨的。”常楚遥听也听愣了,她垂下头,说:“我也不知道那钱是从你那儿借的……我后来有还他。”“嗯。他还我了,就前不久,还给我加了利息。”乔水意外地发现自己没什么戾气,只是觉得这一整件事都很迷幻,他问常楚遥,“所以你们的计划成功了吗,拿了钱又做什么去了?那是我攒了好多年的零花钱,呵,亏得我当时有钱。”常楚遥还那样,脑袋一抬也不抬,她摇头,“被家里人知道了,把我带走了。”乔水只在这时情绪波动大了些,“那唐岱呢?也被你们家带走了?”常楚遥被他这责怪的语气吓一跳,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乔水,说:“他自己选了去c大的合作项目……和我没什么关系。”她往后退了几步,谨慎思考了一番,才缓缓道,“其实起初唐岱对那事儿意愿没有特别强烈的。你们那时吵了很凶的架?也可能赌气也是他做决定的原因之一……”乔水忍无可忍时又有些咬牙切齿,他只是重申了一遍自己的观点,“唐岱太笨了。”吵架,吵架一多半的原因是为什么呢。乔水的记忆简直要离他远去了,他抬手轻拍了两下自己的脑门,生怕听见里面有水声晃荡。可恨极了。乔水看着眼前这小兔崽子,想撒火,他撒火的方式就是暴力拆迁,可小兔崽子只会往屋里缩,还穿着一双小黄鸭的拖鞋。真是气死人了。乔水不是慈善家,可他觉得自己有一副好心肠,他竟然还没掐死常楚遥。这事儿发生在乔水身上,怎么能说不是个奇迹。所以他恨常楚遥吗。乔水试图拾起他少年时的心事,结果拾了一大堆破烂。他真有一脑袋水啊,才会把少年故事的句号划在营救常楚遥上。而唐岱连手都不挥挥,就从他光辉的散文诗里消失了。乔水忍不住问自己,爱恨要怎么叠加计算呢。他很快想明白——以唐岱为例,以常楚遥为例,哪怕以陆乙帘为例呢,这题都无解。乔水是个太简单的人,简单到与复杂的事物几乎是不相容的状态了。因此他在迷惑和苦恼的状态里,不再讲话,拉上了门,往主卧走去。室内温度正合适,一片大亮,唐岱只穿了条裤衩,脚搭在床边,斜躺在床上,睡着了。手抻着,手里捏着手机。乔水走近,伸手拍他大腿,很重一下子,拍得很响。唐岱感到疼,皱了皱眉头,眯着眼睛看他,睫毛在光下照,影子落在下眼睑。“干嘛。”唐岱说话时不爽,被闹醒了的不爽,“等你都等困了。”唐岱蹬掉了卡在脚上的拖鞋,往床上缩了缩,翻了个身,肩颈到后背的线条起伏得很性感,他头发长了,发尾窝在后颈处又翘起来。乔水是一点也不想睡。他什么也不想,就觉得脑袋热,跟发烧前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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