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
盛韬握扇的手指略一松,沉吟片刻,道:“刘皇后已死,四哥的仇……已报。”
啪——
话音刚落,宋嫔手中的茶碗便重重摔了出去,碎瓷片溅射得一地都是,深色茶叶堆积在碎裂的碗底,热气腾腾的茶水溅湿了盛韬的袍摆,鞋尖不由微微一退。
宋嫔站起身,瘦匀的身体因愤怒而微弓着,冷艳的目光像两道锐利的毒针。
“十五年了,这就是你给我的交代?”
盛韬垂眼不言,平日里简单无物的目光此刻却好像深沉的夜幕,漆黑的眉峰微微紧绷着。
宋嫔微抬下颌,眼中泛起偏执的泪花,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问他:“我儿现在何处?”
盛韬的回答依旧是沉默。
这十五年间,他又何尝没有劳心劳力地暗中寻找四皇子盛岚卿的下落,但人海茫茫,谈何容易?
更何况,他是亲眼看见盛岚卿被灌下毒汤,被扔进奔涌的河水之中。后来盛仁安派人打捞寻找了足足一个月,都没有找回四皇子的尸身。
至今皇陵里,只有盛岚卿的衣冠冢。
在那之后,宋嫔几乎疯癫,她平时是个温婉文静的人,但这样的人一旦被逼入绝境,就会爆发出比以往可怕千百倍的力量。
她始终觉得自己的儿子没有死,依旧平安地活在某处。
“你可别忘了,那碗毒,他是替谁喝的。”
宋嫔湿润的眼带着恨意,几乎是恨不得要将他身上灼出两个洞来。
而这声提醒,仿佛萧瑟的风吹到盛韬空荡荡的心底,愧疚的余音在他胸腔回荡,振聋发聩。
十五年前,他才五岁,彼时盛岚卿也才六岁。
二人从小便整日形影不离,在一帮子宫人的簇拥下到处跑,关系好到能穿一条裤子。
那年正值谢贤妃最得宠之时,膝下已有一儿一女。盛仁安出宫微服私访,恰至九月打马赏菊,刘皇后带着一众妃嫔出宫游玩,上千的护林军驻守在周围。
军人佩刀,防的是外贼,没人去管内贼。
两人互换了衣服,打算先甩开宫人,再到渡河亭集合。可等盛韬独自一路小跑,快到渡河亭的时候,却看见亭中有两个面生的老妈子,一个抱着盛岚卿不让其挣扎,一个捏着他的下颌,强行灌下了一碗药汤。
盛韬当时太小了,宫中的下人或是妃嫔见了他,都是毕恭毕敬或者笑盈盈的,他从未见过哪个大人露出如此阴狠恐怖的表情。
他愣在了树丛间,许久不敢挪步,杂乱的枝叶盖住了渺小的身影。等他终于觉得不对,想起回去叫人的时候,却见那两个妇人将昏迷的盛岚卿抱起来,朝奔腾的河水直直扔了下去。
如果说她们之前的行为盛韬还看不懂,但现在的行为,他不得不懂了。
盛韬吓得滑坐在原地,大声地哭了起来。
很快,护林军被他的哭声吸引过来,但渡河亭里已经没有半点人影了。
宋嫔听闻这个消息后,发了疯一般跑到了渡河亭,好几次都想跳河捞尸,被一众的妃嫔拦了下来。
她哭得声嘶力竭之时,看到谢贤妃怀里瑟瑟发抖的盛韬,目光落在他的衣服上的那一刻,像是一瞬间大彻大悟,颤抖喘息了片刻,昏死过去。
很久之后,盛韬才查明,当时刘皇后真正想杀的那个孩子,其实是他。
他和盛岚卿一直形影不离,身形又相似,刘皇后怕落下把柄,找的是宫外的女人,妇人才能得以避开护林军的怀疑,但也是这二人,只在赏菊会上远远被人指认了一眼盛韬的外形,所以只记得衣服和身高。
彼时谢贤妃最得恩宠,盛韬生下来便如众星拱月,活的春风得意,在几个小皇子当中,诗文心算学得最快,被太傅王勤渊称赞天赋异禀。
但在那之后,谢贤妃和他都像一夜之间换了人一般。
谢贤妃终日训两个孩子,像个恨子不成器的怨妇,盛仁安来她宫里的次数越来越少。而盛韬也似乎受她的影响,变得越发平庸,再不通诗文歌赋,整日只知道浑水摸鱼,闲散度日。王勤渊日日摇头感叹,说他恃才傲物,长此以往,必然成不了大器。
守愚藏拙,是他们母子二人心照不宣的抉择。
谢贤妃记得,大皇子死时,也是六岁。
而她得到的恩宠,也差点化为灾祸,降临到她的儿子身上。
宋嫔大病一场,自发搬到了静心宫,而盛韬知道这一切的阴差阳错,都与自己脱不了干系。
刘皇后曾经见识过大皇子被害,一直心有余悸,但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也会用一样的手段,来谋害她嫉妒之人的子嗣。刘家势力庞大,后来盛仁安回来,得知此事,又无证据,也就只是以失职为由,关了她几个月禁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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