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转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回家的路上,夕阳乘着晚风与月亮依依惜别,而庄炎却始终沉默不语着。朗月不敢开口说话,庄晓梦也不主动问询,整个车厢内都是寂静一片。直到车子缓缓停在庄晓梦家楼下,庄炎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回到家后,庄晓梦将庄炎扶到沙发上,庄炎或许是累了,倒头就睡了起来。庄晓梦怕吵醒庄炎,为他盖上毛毯,调好空调温度后便带着朗月出门去了。俩人在外面胡乱解决了一顿晚饭,还为庄炎带了一份便当。
俩人重新回到家时,家里漆黑一片。庄晓梦以为庄炎还没有醒,一边嘱咐朗月放轻手脚,一边在黑夜中摸索着放下手中的食物,并找到卧室门。然而就在此时,庄炎突然用他慵懒疲惫的嗓音开口说话了,他说:“把灯打开吧。不用这么小心翼翼。”。
庄晓梦已经到达卧室门外,而朗月还在门口找不着自己的鞋。听见庄炎的声音,朗月二话不说就将灯光点亮,明亮的光线瞬间将正坐在沙发上发呆的庄炎暴露出来。
庄晓梦慢慢向庄炎靠近,见他耷拉着眼皮,这才意识到他根本就没有在睡觉。她忍不住关心道:“哥,饿了吗?我们给你带了吃的回来。吃点吧!”。
庄炎双目无神,机械般扭动脖子面对着庄晓梦,他轻抚着庄晓梦脸颊说:“你总说自己是不幸的孩子,但其实你已经很幸运了。而对我来说,找到你就是我幸运的开始。”。
庄晓梦知道哥哥有事瞒着她,可她觉得哥哥瞒着她是有原因的。于是,庄晓梦转头对朗月说:“月儿,你先回房间吧!明天就要填志愿了,好好看看学校发的资料,早点休息。”。
朗月并没有因为庄晓梦故意支开她感到气愤,反倒觉得这样庄炎才会卸下防备,将自己的心事对庄晓梦吐露出来。她不想再给这屋子里的任何人增加负担,即便心理上也不想;或许等到他们想说的时候,自然就会告诉自己,便转身朝自己的卧室走去。
黑黑的四周,只有屋子里的光和身边的人还能让庄炎感到温暖。他浅笑一声,说:“干嘛要支开她,我没你们想的这么脆弱。”。
庄晓梦解释着:“她有自己的事该去做,不用围着我们转。”。
庄炎抚摸着庄晓梦脸颊的那只手这才垂下来,他说:“在我的记忆里,我一直说服自己是个没有父亲的孩子。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宁愿将大伯视作父亲,也不想认他。你可能无法理解,一个连心智都未长全的孩子,竟然会对自己的父亲如此狠心吧!”。
庄晓梦挽起庄炎一只胳膊,将自己的头枕在他的肩头,她说:“不,我相信我哥哥。他做事有自己的理由。”。
庄炎红着眼眶突然轻笑着说道:“你这不听话的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乖了。”。
庄晓梦也弯起嘴角,笑而不语。庄炎又说:“自我出生起,我的记忆里就没有父亲的存在。庄鸣奂,这个名字真陌生,和“爸爸”这个称呼一样,让人觉得烦躁、恶心。庄鸣奂爱喝酒,每次喝了酒回来都会殴打我妈,把我妈打的遍体鳞伤;而我因为我妈奶水不足,就被隔壁邻居家的奶奶收养,用她家孙子的奶粉把我喂养长大。奶奶人很好,一直把我当亲孙子养,直到有一天庄鸣奂知道我长大了,活下来了,就想把我卖了,给他还赌债。奶奶心疼我,想帮我妈留住我,就偷偷给我妈塞了一笔钱,却不小心被庄鸣奂发现了。他想上来抢钱,奶奶不让,他就把奶奶推倒在地并抢走了所有的钱。奶奶也因此落下病根,连生活都不能自理。
奶奶有个儿子,在城里赚了钱,他觉得奶奶是多管闲事、自作自受;留下那么一个无用的身躯给他带去了麻烦便不愿意再照顾她,还把她最亲的孙子接走只留她一个人无依无靠孤零零地躺在床上。他说,奶奶瘫痪是由我们娘儿俩造成,我们有责任照顾奶奶余生。”。
庄炎停顿了下来,庄晓梦感受到有一滴热泪滴落在她的额头,但她没有将它抚去。
好半晌,庄炎才继续说:“我妈用尽毕生力气,既要供养我,还要花钱给奶奶看病,自己也累出一身病;若不是大伯知道了我和我妈的境况,不遗余力地提供资金帮助我们活下去,我可能现在还在某个餐厅里给人洗盘子吧!只是......即便这样,那俩人终究还是落得个疾疾而终。奶奶在我上初中时因为血管栓塞离开了我们,到死她也没见上自己的亲孙子;我妈也在我十八岁高中毕业那年走了,那个负心的人却从来没出现过。
庄鸣奂,这个我血缘上的亲生父亲,不仅消失了整整二十五年,还每年都会带来让人意想不到的消息。庄鸣奂喝醉酒打死了人,成了在逃犯,可即使这样他依旧改不掉喝酒、赌博的烂习惯。追债的人每个月都会来我家找他,可我们根本就不知道他在哪儿;那些人找不到庄鸣奂就把家里搅个天翻地覆,那些人还欺负我妈,让我妈给他们......我那时候好恨自己,恨自己一点用处都没有,帮不了我妈。”。
说到这儿,庄炎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庄晓梦松开自己的手,将庄炎揽进怀中,她抱着他不断轻拍着他的后背,并说:“哥,这不怪你,真的不怪你......”。可是,庄晓梦也不知道除了这句话她还能说什么?世人都说祸不及子孙,祸不及家人,可谁真的做到了?谁又真的放过他们了?就连老天爷都在纵容那些作恶的人继续心安理得的活下去......
庄炎趴在庄晓梦肩头哭了好久好久,久到庄晓梦都没有注意到庄炎在她肩头哭着睡着了,久到她突然想起自己也曾这么撕心裂肺地在别人怀里哭过。而那个人,不知如今又过着怎样的日子......
庄晓梦将庄炎放倒在沙发上,并贴心为他盖好毛毯,只留下客厅一角的夜灯,这才转身走进卧室。换了身衣服,冲了个凉的庄晓梦因为睡不着便来到电脑桌前;她将电脑打开,只见消息栏内洛阳的头像正不停闪动着。
庄晓梦将洛阳的头像点开,对话框内,洛阳把自己准备展示的画作都一一发给庄晓梦“过目”。在最末端,她还留有一句:“最后一幅画是我准备送给你的,你看喜欢吗?如果不喜欢我改天重新给你画一幅。”。
庄晓梦又将最后一幅画的照片点开,仔细观看。褐色打底的画卷,水墨勾勒出的山水,没有一丝绿色,却让庄晓梦觉得生机勃勃,绿意盎然。尤其是山顶那一只独立的云鹤,孤独却雄伟;它以高洁优雅的姿态,傲视群芳,却并不清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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