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这一趟有意掩人耳目,因此是傍晚时分到的,不想一进殿门就看到白檀在,顿时惊讶。白檀正在炭盆边烤火,一边跟倚在榻上的白唤梅闲扯,看到他也愣了愣。白仰堂皱了眉:“你在这里做什么?”白唤梅生怕父女二人吵起来,连忙道:“是陛下召阿檀入宫的,叔父不要怪阿檀。”白仰堂脸色愈发不好了,眼神在四周一扫。白唤梅知道他用意,摆手遣退了左右,扶着后腰起身,请他入内殿叙话。白檀料想父亲又是要说什么家族利益之类的破事,懒得搀和,拿了火钳百无聊赖地戳那烧的火红的木炭。不多时白唤梅便出来了,也不知道白仰堂与她说了什么,她脸都白了。白檀连忙丢下火钳去扶她,却被她避开了手,彼此都是一愣。白仰堂跟在后面走出来,看了看白檀,眉心紧锁,举步出门去了。“阿姊到底怎么了?”白唤梅缓缓坐回了榻上,看着她:“阿檀,你真的一点也不喜欢陛下么?”白檀一愣:“阿姊怎么又问这话了?”“叔父说陛下有意立后,但无意立我,他这时候将你接入宫中来,是想立你吧?”白唤梅脸上白寥寥的:“他这么多年不愿立后,原来是在等你,你就一点都不动心么?”白檀看她这模样,心里也不好受:“阿姊知道我心里有谁,若我动心了,岂会住到你这里来?干脆就独占一座宫殿风风光光等着册封好了。”白唤梅当然懂她的意思,她是为了避开与陛下独处才来这里,当着自己的面,陛下总不能对她怎么样。她拖住白檀的手,苦笑了一下:“我果然是自作多情。”白檀见不得她这样,蹲下身握紧她的手:“都怪我,当初还劝你将他视作良人,没想到他并非如我想的那般。”白唤梅怔了怔,听到外面脚步声攒动,便没有问下去。天已经黑了,宫宴开始了,白唤梅因为怀孕不能参加,宫人们奉旨准备了许多佳肴送来了寝宫。白唤梅看着内侍一道一道地从食盒里端出来摆在面前,清楚地认出其中好些都是白檀钟爱的口味。司马玹原来也不冷情,全看他愿不愿意用心罢了。白檀却没有胃口,内侍传菜的时候她便趁机钻出门去了。穹窿灰蓝阴沉,大雪纷纷扬扬地往下落,她拢了一下身上的披风走入风雪,四下乱转,反正此刻宫中繁忙,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结果转来转去,又转到了司马瑨以前住过的宫殿外。去年除夕还是与他一同守岁的,如今他是在豫州还是已经到弋阳了呢?她在台阶下徘徊,时而看一眼上方的殿门,脚下在积雪里踩出一个一个印记来,一边想象着以前司马瑨是不是也无数次在这里徘徊过,心里竟然生出酸涩来,最后搓了搓脸狠狠呼出口白气来,才算缓过去。从未想过自己会这般惦记一个人,惦记到看到谁都会想到他,做什么都会想告诉他,一个人独处便会分外难过……旁边有个瘦小的内侍经过,一路小跑,不小心撞到了她,白檀险些被带着摔倒,那内侍忙不迭过来扶她,口中不断告罪。白檀道了声“无妨”,转身回贵妃寝殿,故意挑偏僻处行走,直到左右无人,才看了一眼手心里被塞的纸团。希望白檀怕白唤梅那里人多眼杂,也没急着回去。好在这除夕之夜宫中到处都掌满了灯火。她逛到之前去过的那游赏河边,装作在欣赏夜景,悄悄将纸上的内容看了。是郗清写来的,让她找机会与他见一面。白檀将纸团丢入了河中,一时没有办法,只能等待机会。除夕之后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免朝,司马玹因此有大把的时间在后宫逗留。如往常一样,他每日都会到白唤梅的宫中来,只不过现在逗留的时间愈发的长了而已。白唤梅心里有数,司马玹这样不清不楚地将白檀留在宫中,又时常往这里跑,意图已经很明显,其实已经在告诉她想纳白檀的心了,只等着她自己发话而已。可是无论是白仰堂的意思,还是她私心里,都不希望他能如愿。白仰堂那日说的很清楚,若白檀也要入宫,还不如背负个不好听的名声跟了凌都王。皇权虽然是中心却不是全部,又受士族之势遏制,白家绝不能只依靠帝王。晚上司马玹又过来之前,先派人传了膳食过来,点明了请白檀一起来用。白檀推说昨夜没有睡好,今日实在犯困,所以早早自己用了饭就睡了,没有现身。司马玹听说了此事,特地拨了自己的龙涎香出来,叫人送去给她宁神。于是就连内侍都开始揣测圣心是不是对白檀有意了。白唤梅入宫这么多年,总不可能连个眼线都没有,这事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便传入了她耳中。她抚着小腹揽镜自照,怀孕后自己胖了许多,气色也不见好,莫非这就是色衰爱弛?然而殿外传来陛下驾到的通传时,这点哀愁便又压了下去。天已经黑了,挑灯引路的内侍退开,司马玹进殿门前朝偏殿瞥了一眼,门窗紧闭,白檀想必是真睡了,算起来,足足好几日都没见到她人了。他走入正殿,白唤梅已迎了出来,屈身见礼。司马玹伸手扶住了她,带她入席用膳,神色温和,和平常一样,瞧不出情绪有无变化。用完膳后传人伺候洗漱,今晚要在此留宿了。白唤梅遣退了左右,亲自侍候司马玹宽衣,压了许久的话终于可以说了:“臣妾斗胆,敢问陛下,为何将阿檀接入宫中来?此时接她入宫,是有意纳她入宫么?”司马玹的发髻放了下来,散在肩头,灯火里冲她笑了一下,慵懒优雅:“怎么,爱妃不愿意?”白唤梅心中一凉,垂下头去:“陛下以前不是说过,臣妾不喜欢的人,是不会纳入宫中来的。”司马玹托起她的脸来,似有些疑惑:“难道爱妃不喜欢白檀?”白唤梅一怔,呐呐道:“臣妾自然喜欢阿檀……”司马玹温文尔雅地笑了笑,“爱妃性子温柔,向来最好说话,对自家姊妹自然没话说,朕这话算是多问了。”他扶着白唤梅朝床边走:“爱妃好生养胎,其他事情不用多想,也免得朕担心。”白唤梅称了声是,犹如梦呓。原来不是什么色衰爱弛,是根本就不曾爱过,全都是她会错了意罢了。因为此事辗转难眠,这一夜白唤梅就没合过眼。第二日一早司马玹便起身去御书房处理政务了,白唤梅假装还在睡着没有伺候,听到他出门的脚步声从窗边经过,应当是去偏殿探望白檀了。没多久白檀就来了,在外面询问贵妃醒了没有。白唤梅开口应了一声:“进来吧。”白檀很快就走了进来,立在床边冲她笑了笑:“阿姊,你能不能借机帮我探探陛下的口风,看什么时候能准我出宫?我在宫中实在是闷坏了。”白唤梅见到她却是一愣。白檀这几日大约是嫌闷,脸色不大好,又故意没有打扮,只用发带绑着长发,穿着朴素地白缎袄裙,唯有高束的腰肢能看出窈窕有致的身段来,可在这聘婷美人穿梭不息的宫廷里瞧着就还是不算显眼的。白唤梅暗自惭愧,看到司马玹对白檀好竟还隐隐地对她生出了嫌隙来,可怎么看白檀都是有意回避司马玹恩宠的,是她太小心眼了。“只怕你出不去了。”白唤梅坐起身来,本想与她好好说话,可大约是这一晚没休息好,竟头晕了一下便要摔倒回去。白檀眼疾手快地冲上来扶住了她:“阿姊怎么了?要不要叫个御医来瞧瞧?”白唤梅摇摇头:“没睡好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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