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檀的筷子顿了一下,笑了笑纠正他:“是贵妃挑的吧?”内侍笑着摇头:“是陛下亲自挑的,奴婢奉命去传膳的,哪能有假。”白檀叹了口气,司马玹这么照顾她,她都不好意思嫌弃这差事累了。虽说就几个时辰,可这几个时辰之内看了太多的书稿也实在是疲倦。一路点着头往宫门口走,忽见远处一排的灯火,十分扎眼,转头望去,只看到一群侍从簇拥着的帝王,赤玄衮服,冠上明珠熠熠。白檀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望着这里,还是远远见了一礼,也不好意思打瞌睡了,一本正经地出了宫门。司马玹往内宫走,身旁的内侍小声道:“凌都王出征前来过宫中。”他点了点头。这般随心所欲,有时想想竟很羡慕。回到寝殿,白唤梅竟然在等他,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有些愁绪,桌上摆着一堆画卷。见到司马玹回来,她连忙起身见礼:“陛下,士族女子的画卷送到了,就等着您选了,秋后或者来春可迎入宫来。”司马玹也没看那些画卷,伸手扶了她一把:“不用看了,徒增心烦。”他忽然握紧了她的手,“你不喜欢的人,朕是不会迎入宫里来的。”白唤梅错愕地看着他,那温温润润的一双眼,似乎也蕴了些真情意,她心里说不上是替家族轻松还是替自己轻松,竟有几分喜悦。弋阳的战事还在继续,白檀一直没收到消息。她的学生们听家里人说得多,知道的也比她多。白天授课时她走入西厢房,就听他们在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凌都王又重上战场的事,还说起了那个义城侯庾世道。“段鉴打不赢是正常的,我父亲说义城侯的兵没人带得了,只有他自己带得动。”“不知道凌都王去能不能带的动。”“凌都王是谁啊,不听话的直接砍了就是了。”“真砍了还算轻的,只怕他折磨虐待,那才是最惨的。”白檀端正跪坐好,敲敲桌案,示意大家安静听讲,心里却也在琢磨。义城侯庾世道是外戚之家的出身,先太后的本族,偌大一个豫州都被他霸占了,简直是占城为王的架势。她一个多年不问世事的人都知道这些,可见此人势大,便是一般的亲王也比不了,司马瑨从他手里借兵马,哪里会容易。天气也是古怪,昨日还闷热,今日又凉爽了不少,似乎一下就有了入秋的感觉了。白檀目送学生们下学离开,立即吩咐无垢开饭,她要赶紧吃完去宫里干活呢。内侍来得也挺早,一见到她在厅中用饭便告罪:“女郎是觉得宫中食物不合口味吗?陛下特地为您挑选的,您若是不喜可以直说,奴婢们会另行准备的。”白檀忙道不敢。她只是觉得不妥,她入宫是办事的,那是什么地方,多少双眼睛盯着,皇帝对她这么好,传出去不太像话,她堂姊心里多少也会不舒服的。用完了饭,入宫时忽然想起那个桓氏公子,也不知道今天有没有过来。今日来得比昨晚早些,入了殿门却觉得人比昨晚还多。白檀细细扫了一圈,发现那桓氏公子果然没来,他的座位上却坐着周止。一见到她周止就迎了上来:“师尊,陛下特地命学生来相助您。”白檀有点惶恐,司马玹大概是知道昨晚桓氏公子和她呛了两句的事了,可居然问也没问就将桓氏公子给换了,还换成了她的学生,这似乎有些太体贴了吧。她面上还若无其事地寒暄:“你升迁倒是挺快。”周止道:“王公子多有提携,我承蒙其关照罢了。”王焕之会提携周止,白檀还真没想到。想起之前王焕之多与司马瑨有走动,她其实也有数,提携周止的应当是司马瑨吧。其他人依旧不大跟白檀交流,看这模样心里也有数,陛下请这位白氏女郎来只怕看中的不只是她的文才之名,也有贵妃和凌都王的关系呢,瞧瞧这惯的,前脚桓氏公子顶了句嘴,后脚就把人给换了。弋阳郡早就感受到了秋意,风刮在脸颊上涩涩的发干。司马瑨打马在阵前巡视了一番,回营时看见义城侯庾世道的大旗远远离去。就五万兵马,他竟这般不舍,守到今日才返回豫州去。段鉴从外入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是不解:“义城侯防着属下也就罢了,为何还这般防着殿下?”司马瑨冷哼:“看来历阳王没有与你说过此人,此人能有今日的权势,全靠狡诈多疑。”段鉴还真没听历阳王细说,他只知道历阳王与凌都王忽然又合作了,至于为何,全然不知。还好自己先前没做什么,不然只怕现在已经小命不保了,跟着历阳王没保障,他是个墙头草啊。想完这个抬头一瞧,祁峰跟顾呈抱着胳膊在旁一脸嫌弃地盯着他。好吧,在他们眼里自己也是个墙头草……弋阳是司马瑨最熟悉的战场,秦国是他最熟悉的敌人,他残忍嗜杀的作风对待秦人尤其明显。曾经有次,秦国使臣都来谈判了,入城却见两边全是悬挂着的秦军尸体,排了满满一条街,死状可怖,吓得使臣连夜奔逃回国,至此秦国对司马瑨大名闻风丧胆。他这一来秦军自然也不敢放松,出兵都抓好了时机,要收复那两座失了的城池也不容易。两军对阵了几日,终于开战,厮杀一片,喊杀声千里可闻,良田都被踩踏光了,河里漂浮了一层的尸体,河水血红,百姓四散逃离。司马瑨身上负了伤,草草包扎了一下便又上了战场。一国亲王如此骁勇,士兵们实在没有不卖命的道理,这一战一直打到深夜方止,敌国大将被司马瑨当场生擒。他提着剑走过去时,对方一个人高马大的羌族人竟浑身颤抖起来,不敢直视他的双眼。祁峰和顾呈都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将人折磨到死,没想到司马瑨站了片刻,蓦地一剑斩了他脑袋。这般干脆,实在不是他的作风啊。祁峰“咦”了一声:“殿下您这是……”司马瑨将带血的剑抛给顾呈:“所有俘虏都杀了,直接砍头,不用玩儿了。”祁峰和顾呈目瞪口呆,殿下这是玩儿腻了吗,居然不折磨人了?还是跟上次一样又来一次改邪归正啊?白檀每天忙碌,但每天回到书房都会翻一翻案头。今日依旧没有收到他的来信。谢如荞恰好进门,一脸喜色:“女郎猜怎么着,今日凌都王竟然写信来谢家了。”白檀在案头翻动的手顿时收了回来,干巴巴地道:“是嘛。”“是啊,他写了信给家父,说是想要谢家在会稽郡里的封地做嫁妆,家父可气坏了,那是谢家最好的封地,谢家根基所在啊。”说完谢如荞就哧哧笑了:“凌都王此举分明就是不想联姻。”白檀眉目微动:“原来如此。”无垢忽然小跑着进来:“师尊师尊,都城都在传捷报,凌都王又没留俘虏。”谢如荞一听脸就白了:“他……他又虐杀了!”说完捂着嘴匆匆出门去了。白栋恰好进门来,险些被她撞着,耳中只听到什么虐杀,瞪大眼睛看向白檀:“阿姊,谢家女郎怎么了?”“……被凌都王吓的。”“哎呀,那你得解释啊,千万不能让她嫌弃凌都王,否则她不肯嫁怎么办!”白栋提着衣摆就要去追:“慢走啊,你听我解释,其实凌都王人很好哒!”这辈子还能听到他说这种话,也真是稀奇了。白檀和无垢默默无语。晚上照例入宫整编史书。一直忙到半夜还没结束,白檀已经累了,内侍忽然来请她:“陛下早就想看看成果了,女郎快些随奴婢去见驾吧。”白檀只好振作精神,去书架上取了修订好的一册书稿去见司马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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