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不投机,不欢而散。回程已午后,郊外小路,一场春雨尚未干透,路有些泥泞。元若握着明兰的手,目光始终不离她脚下,一点点提点她怎样走,简直把她当作孩童。忽而一阵大风,元若忙将明兰掩到身后,替她挡住世间所有的风,半侧头关切道:“不冷吧?”这轻轻一声问候,却忽而叫明兰分外伤感,垂下泪来。洞房花烛夜,她尚且忍住伤感,此时却如何都克制不住了,揽过元若的后背嘤嘤哭起来。
元若立马急了,“哭什么啊?是不是我挡不住风?那去前面住户请人回府报信,叫他们抬轿来?”
明兰抽泣,“不用,我不冷。我只是在想,你这样一个爱人,见过方知有。否则我绝不信。我怎么命这样好呢?就这样3,就让我摊上了。在我二十岁之前,我什么都是捡拾哥哥姐姐剩下的,衣饰、美食、父母亲的爱,都要他们先拿完,剩下才是我的。所以,少时遇见你,我根本不敢想,自觉要排到墨兰和如兰后面。可你还是能看到我呢?!如今,你事事为我,你知道,从前,这世上从来没有一份专宠是属于我的啊!我哪里敢想。便是现在抱着你呢,我还不敢信,就怕是一场长长的梦,马上要醒了。”
元若从未见明兰这般多愁善感,忍不住心疼,回过头,紧紧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深情道:“现在信了吗?”明兰点点头,又摇摇头,又点点头,一时哭笑不得。
元若又将明兰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让她感受他的心跳,“这下信了?”明兰还是不止泪,元若低头,一点点吻干她的泪,又用宽大的臂膀将她整个人环在怀中,生怕她受一点风。吻上她的唇,却不似往日那般温柔,而是在寒风中倾注了所有的热情,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热都传给明兰。让她知晓他心中对她有多少疼,多少爱。如今不怕她疼,就怕她不信。
渐冷的风中,什么都抵不上一场渐热渐深的吻。两人简直要窒息,好不容易透上一口气,元若吁道:“如今,你信了吧?”明兰紧紧咬着嘴唇,羞而不语,又躲到元若背后去了,紧紧揽住他。
过了许久,元若才道:“你这样,我们到晚上也走不掉了。”见明兰仍不肯松手,元若朗笑,“上来,小铃铛,元宝背你回家。”明兰完全忘记自己如今已重了不少的事实,笑呵呵地,完全不客气地跃上元若的背。
他负着她,缓行七里,用掉近两个时辰。待回府,元若苦撑散架的身子,端坐吃完晚膳,回屋立马扑倒,趴在床上,怎么都不肯起了。明兰见他疲惫至此,不仅不心疼,反倒幸灾乐祸起来。或许真爱一个人,很多事情倒会反着来。
明兰悠悠坐在元若背上,得意地问:“小元宝,天色尚早呢。今日不春游啦?”元若有气无力道:“我现在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
明兰笑得更欢了,“我就知道是这样,才说的嘛。”明兰安坐,在床沿荡着脚,好不得意,整个身子却被一双大手轻轻撂倒,塞进了鸳鸯被中,元若的脸在她上方绽开春风笑意,“可是,小铃铛,我还是来了!”明兰幸福地闭上眼睛,嘴唇一热,迎来春风十里。
再过几日便是花朝节,元若捏着一纸请柬,却愁眉紧锁。明兰轻轻撞他肩膀,“何事不开心?”
“梁六他们约我花朝节踏青”,元若将请柬随手一扔,“花朝节可是百花的生辰,女人可是这世间最美最娇贵的花,昨日,他们那样贬谪女人,有什么资格过花朝节呢?!”明兰笑笑,捡起桌上那份请柬,笑着指给元若看,“你看,你那日的话,他们还是听进去了,这不写着嘛,‘各携如花美妻同至’。男人嘛,总是要面子的,他们同你辩,不代表他们不同意,只是图个嘴上痛快。”
元若这才发现自己方才的疏读,喜道:“多亏我娶了这样好的娘子,才让天下人看到各自娘子的好。”
花朝节出行,明兰叫了轿子。元若有些失落,他只想牵她的手,同沐春风,路过春水,遇见花开……“可是那日太冷,你怕了,于是要乘轿?”
明兰笑而不答。待到了,元若才见明兰从轿中取下提盒和提炉。一打开提盒,杯筷碟壶一应俱全,果子佳酿齐备……原来,明兰是为了这些才唤轿同行的,元若低头一笑,更感谢老天馈赠,娶了这样好的娘子。
公子们沿春溪而坐,玩起“流觞曲水”,酒杯漂到谁跟前,谁便作诗作词,若诗词令大家不满,便需罚酒。场子一热,谁还管诗词雅否,只管统统说不满意,令那人喝酒。明兰怕打扰他们雅兴,唤各位娘子去采百花,蒸花糕。墨兰可瞧不上这炊厨之事,只白了明兰一眼,继续坐在男人堆里谈词论曲。
野菜正是鲜嫩时,大娘子们分工,采花的、采野菜的、淘米的,好不热闹。明兰则围在提炉旁,掌起厨来。花糕、春菜粥相继好了,明兰又摆出从府上带来的几道小菜,觉得还缺点什么,便脱了凤头鞋,挽起袖子,去溪里捉鱼了。
元若远远见了,立马急了,起身便要走。众人不依,“元若,你可真扫兴”,元若眼见明兰要下水,忙致歉,“我自罚三杯”,匆匆饮下三杯,众人得饶且饶,元若便冲到溪的另一头,拉过刚湿了脚的明兰,“这种事,哪里用你来做呢?”说着,鞋履也不顾得卸,便下了水。
娘子拿着篮子,蹲在溪边接,相公弯腰在水中摸鱼,俨然一幅村夫村妇生活常景。只得四五条鲫鱼,个头也不算大。元若有些懊恼。明兰却颠着篮子道:“够了够了,可不能管饱,得给他们留点念想。”
元若点了一下明兰脑门,“谁都没你鬼。”
明兰在另一侧起一摊火,给元若烤靴履。她自己又回提炉边,拿出提前备好的酱料,将鱼先煎再炖。
有几位大娘子欲结伴去唤自家相公来吃饭,明兰拦住她们,“让饭香去唤他们,咱不去,你们忙活半天,坐下吃点水果。”
“那若饭香唤不来呢?”一位大娘子问。
“那我们就全吃掉,一口都不给他们留”,明兰笑道:“反正本就不够吃。”
几位大娘子面面相觑,全不赞同。正当两相僵持,男人们果然循着饭香来了,有几位运气不佳,方才总被罚酒,走路已颠起了步子。自家娘子皆以袖掩脸,偷笑起来。
鱼才刚出锅,韦家小侯爷便上了筷子,他家娘子轻声嘱道:“仔细烫到”。他被烫了一下,嚼上一口,闭上眼睛,回味无穷,“被烫死,也愿意。”
众人便纷纷来夹鱼,皆赞不绝口。只墨兰,连筷子都不捡,独自在一旁啃果子。梁六喊道:“墨兰,你来尝尝鱼。”
墨兰闻到香味,肚子也饿得慌呢,远远望了一眼,咽了口水,心里那口气却咽不下,“野外烧的东西,能有多干净呢?!”
“不吃拉倒”,梁晗回过头,继续同大伙抢酱烧鲫鱼吃。明兰看了一眼墨兰倔强的身影,忽而起了一丝恻隐。她明白,墨兰就是要等她低头呢,等她亲自唤她来吃。
她犹豫再三,终于决定服个软,就算在外人面前圆个姐妹情分也好。明兰取来碟子,攫了一大块无刺的鱼肉,准备给墨兰送去,却听一人道:“当年闺中,墨兰嫂子一定吃过明兰弟妹烧的菜吧?今日怎么还能安坐如泰山呢?!”
墨兰气嗖嗖回头,阴阳怪气道:“我可没吃过。有些人啊,偷偷学做菜,本就不是为了孝敬父母,邀约兄姊,可能只是为了勾引男人吧?!”
明兰将碟中鱼肉倾在地上,偏不给她吃。
众人皆尴尬,元若愤而起身,“四姐一张嘴,纵然不留来吃饭,也不能全用来喷人吧?!”
梁晗对元若的话原本有些气愤,可一想,如今元若已是朝廷命官,自己却连功名还未考下,以后需要他帮衬的地方一定少不了,加之墨兰有错在先,他便不再理会,闷头吃鱼,徒留墨兰一人冷坐一旁,又冷又饿,又没人疼惜,徒然垂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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