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坐下,也没冲郑之华大吼大叫,她潜意识里竟然是怕刺激到这个妈妈,如果闹到学校,张近微觉得自己真的可以去死了。不是大家挂在嘴边的“去死啦”,是真的结束生命那种“去死”。
她相信,没有一个人可以理解她,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感同身受这件事。
“那个人,是我们学校一个学艺术女生的爸爸,他有家庭。”张近微机械地回答,“我没拿你的钱,我很久没回来过了。”
她嘴巴里涌上一股强烈的苦涩,这个房间,留给她很大阴影,可她清楚知道没必要跟母亲说。
郑之华反应很大,跳起来,却已经不再理会张近微,而是疯狂找手机,给包工头打电话。很快,激烈的争吵声再次刺透耳膜,张近微听到母亲大声的质问,以及她卧室里摔东西的声音。
她一直轻微颤抖着,似乎感受不到什么悲伤了,只是冷。张近微靠本能的理智,迅速进自己房间把掉了一扇柜门的柜子打开,收拾出为数不多的厚衣服,以及一双棉鞋,用被单包起,对角系上。
屋子里没有书桌,她偶尔回来都是蹲在床边坐地上学习,但墙上贴着一张她高一时留下的画:
年轻女郎踩着高跟鞋,夸张撑伞,地上是积水。
还有她很秀气的一行字:我总是很难被取悦。
张近微和这行字恰恰相反,她很容易高兴,从橱窗里看到美丽的小发卡,即使不能拥有,看一看就很愉快了。
把画小心揭掉,折叠放进被单。张近微像那种农民工进城一样,把包裹挂在肩头,她听见母亲还在跟对方争执,门半掩,郑之华似乎很伤心,她的身影曲线优美,但非常陌生。
张近微看她几秒钟,忽然就流出了眼泪,不知为谁。
走的时候,张近微替郑之华把门悄悄关上了,连带着她制造的一切喧嚣、仇恨,和痛苦,都隔绝掉了。
老班的手机被她用到没电,加上下雪,她咬咬牙,选择打车回学校。
学校里,老班果然很急,等半天,张近微居然消失了。晚自习已经进行,天黑下雪,老班把学校能找的地方全找一遍,甚至让其他老师帮忙在顶楼守着。
就差报警。
这个时候,张近微在校门口看到正在跟保安交涉的班主任。保安说,好像看到一个女学生拿手机跑出来。
“陈老师!”张近微眼眶发酸,定定站住。
女生瘦弱的肩膀上,床单临时充当的包裹很醒目,老班愣了下,随即跑过来。
“张近微!”老班本来想发火,看到她红红的鼻尖,语气温和下来,“你去哪儿了?”
“回去拿衣服。”张近微腼腆地用肩膀托了托包裹,小脸冰凉,跟班主任反复道歉。
雪依旧细密的下,老班交待她抓紧回寝室,晚上有外语听力测试。
张近微只一件羽绒服,那种雅鹿老款,周围同学压根都没人穿的那种。她算了下节气,分明没到最冷的时候,因此,她只翻出一件毛衣,一件奶奶打的线裤,虽然短了点,但添在里面身上立刻换了种感觉。
棉鞋没舍得穿,毕竟下雪,沾到水就不好了。
生理上的舒适,抵消一部分精神上的痛苦。去教学楼的路上,张近微拼命去强化班主任曾经对她说的那些话,以此来对抗母亲的否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定。
但听力测试,她还是走神了,那些话,总是出其不意地突然冒出,想嚎啕大哭的感觉变得格外强烈,张近微忍着,直到晚自习下课,她一个人跑去卫生间吐了。
她虚弱地回到教室,人已走光,谢圣远本犹豫等她,但看她拒绝的表情,没再坚持。
张近微虚弱地把饭缸从抽屉里拉出来,自从上次的事后,她非常谨慎,饭缸一定随身携带。至于水瓶,更是每次用前都提心吊胆,她把贴画撕掉了。
有熟悉的低音喊她:“张近微。”
她抬起头。
单知非穿白色羽绒服,头发乌黑凌乱,顶着点雪,也许是寒风吹的,他脸色像某种清透的玉,有点凉薄的感觉。
张近微条件反射地站起来,抱紧饭缸,冷冰冰地走到前排,准备锁门。
“那件事,我觉得应该过来跟你解释一下。”他说话的时候,手插进了兜里,张近微听到羽绒服摩擦的声音。
“外面冷,站在走廊说话行吗?”男生征求她的意见,张近微不说话,眼睛盯着地上的大理石,她把教室门锁了。
单知非今天的开场白,预设是“你还好吗”,临到嘴边,他说不出来,变成了给同学讲题的口吻。
男生身上总是有种很好闻的皂液味儿,他总是很清爽洁净的样子。听说,男生寝室臭死个人,篮球鞋里的袜子都能站起来。张近微不知自己怎么回事,竟然想到这,她把饭缸拥在胸前,是个防御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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