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动用的家伙么,也不要了。”
少|女这才意识到,此一去即是天涯,父女二人再也回不了家了。这间破败的小屋,承载过多少父女相依为命的光阴,可如今这一步踏出,就再也回不来了。少|女的右手仍然抓着门框,左手掩着面哭泣起来。
“儿啊,不要啼哭。那颗庆顶珠,可曾带在身旁?”
“带在身旁了。”
“倘有不测,也好逃往你婆家去吧。”
“爹爹你呢?”
“为父的么,你不要管了。”
波涛诡谲的江面上,一叶扁舟在浪里起起伏伏,夜间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着渔人父女的面颊。
“儿啊,夜晚行船,比不得白日,要掌稳了舵。”
天败星俯下|身来,贴着萧桂英冰冷的脸颊,一滴浊泪滚落下来。忽然,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硌着自己的胸口——庆顶珠,桂英儿送还给他的庆顶珠,那时,她还说,愿他福寿康宁,永无灾愆。
——为什么鬼迷心窍,竟接下了庆顶珠!辽河底下,若有庆顶珠在,他们的魂魄绝不至于散去!
天败星嗓子里一甜,一口鲜血冲过喉头,从唇边溢出。随即直|挺|挺倒下去,牙关紧|咬,面色青白。离他最近的那名明使正要上前施救,天败星艰难地抬起手来,示意不要碰他。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顿一顿,才缓缓吐出,又复这样间断地呼吸了几次,这才睁开眼睛,眼中是一片死寂。
熊熊圣火燃起,吞没了萧桂英和花逢春的身|体。没有鼓板,也没有丝竹,众明使只用肉嗓唱起了一曲哀歌:
“正月里来是新春,杀猪宰羊挂红灯。老|爷的祚肉生虫豸,屠|夫吃的是野菜羹。”
“二月里来柳色新,烧土成瓷火纯青。官家不喜碎满地,陶匠家中用缺盆。”
“三月里来红满园,蜜蜂占得众香鲜。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四月里来水流觞,金谷园中翰墨香。烈火焚成松烟色,白丁怎能读缥缃?”
“五月里来午端阳,鲥鱼溯上扬子江。渔人埋骨风|波里,千里送鲜贵人尝。”
“六|月里来暑气高,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
“七月里来七月七,牛郎织女会佳期。蟠桃会上锦衣客,更无一人引寒机。”
“八月里来是中秋,桂花飘香正悠悠。花香合染嫦娥鬓,卖油娘子水梳头。”
“九月里来秋点兵,无定河边画角声。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蒲桃入宫廷。”
“十月里来是寒天,坎坎伐檀置河边。造起了高楼君子住,木工在茅屋苦难眠。”
“十一腊月是隆冬,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单衣怎能御北风。”
天败星听着这悲戚的曲调,却莫名觉得其中暗涌着一种惊天动地的力量。他不由得攥起了拳头,紧|咬着钢牙,甲胄掩盖着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战栗。
送了女儿最后一程,天败星正要告辞,忽然有明使前来,说是度师真人有请。天败星跟随他来到了后营,掀开帘子进了帐,只见度师真人身披鹤氅,手把拂尘,若不是头上的束发金冠做成了雄鹰展翅的样子,与玄门中人也没什么区别。两人见过一礼,分主宾坐定。
“萧桂英和花逢春……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我们都以为,大敌当前,至少现在天庭和明教不会打起来,谁知……”
天败星的眼睛微微发红:“到底是谁干的?哪吒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杀的!”
“吕洞宾。”
天败星重重地叹了一声,闭了眼睛,一言不发。
“令爱是个很有主张的人,一定从小就很勇敢吧。”
“也不尽然。”天败星慢慢睁开眼,似乎陷入了回忆,流露|出神往的眼色,“她小时候也手贱,被螃蟹夹过,从此以后就特别怕螃蟹,篓里的都不敢用手去抓,回|回捞上来螃蟹,都是我捆的。”
“我听银花说过你们父女的事,手刃鱼肉百|姓的恶|霸,英雄了得啊。”
“英雄?”天败星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惨遭压榨的人反|抗剥削者,自然是大大的英雄。”
天败星坐在椅子里,似乎整个人都坍塌了下去:“那……都是过去了。”
魂魄封神,之所以修为再难寸进,是因为封神榜源源不断地吸走了他们的修为,如果不持续修|炼,就会修为散尽,魂消魄散。他们抓紧一切机会修行,却也仅仅是堪堪保命而已。所以,他们都宁愿投脱凡间,下界为人,至少红尘一世,不用终日为自己的魂魄提心吊胆。也正是因此,他即使归位之后,也依然那么爱在凡间的女儿——父女们相依为命的日子,虽然清苦,却远远比在天庭为神自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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