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夫人见妍玉双颊通红,满头汗水,眼睛哭得通红,心里又惊又疼,搂着妍玉道:“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正说着,柯瑞也掀开帘子走了进来,面上讪讪的,垂着头站在一旁。孙夫人一见这阵仗,心中登时明白了八九分,脸上笑道:“妍儿怕是身上不痛快,我带她到屋里头躺躺,你们几个先自便吧,待会子等丫鬟端冰镇酸梅汤来。”说着一拉妍玉将她推进了里屋,母女俩坐在床上,孙夫人低声问道:“说吧,这是怎么了?”妍玉抹着眼泪把事情说了一回,孙夫人听完又好气又好笑道:“就因为那么条帕子,你就闹成这样?平白让姝玉和杨家的小姐看了笑话。”妍玉瞪着杏眼道:“怎么光因为一条帕子?这段日子,我心里也是憋得气苦。娘,你说他若对我有意,那为何迟迟不到咱们家里头提亲?我做的荷包他也不戴,今儿个身上还添了别的女孩的物件;若说无意,那他为何偏生对我做小伏低,常在一处玩笑?我是女儿家,有些话也不便说出口,不说,心里堵着,说了,又怕伤了情分和脸面……”孙夫人眯着眼听了一回,握着妍玉的手笑道:“早先有那么一段事,柯瑞其实去年看上他表姐了,巴巴求他娘到他表姐家里头提亲……”刚说到这里,妍玉“噌”的站了起来,咬牙切齿道:“好你个柯瑞!你恋上人家闺女,又何必跟我纠缠不清!我这就让他还我的荷包,滚出柳家!”说着便要往外冲。孙夫人忙捂住妍玉的嘴将她往回拽,口中道:“你闹什么!还嫌不热闹?非要像婉玉那个小货一样丢柳家的脸面?”孙夫人这一斥,妍玉便老实下来,眼泪止不住往下掉。孙夫人叹了口气道:“你听娘说完吧,他表姐攀了高枝儿,跟京城里头的官宦子弟订了亲,今年年初就嫁过去了,那帕子许是原先他表姐的旧物,他心里还忘不了,所以戴在身上头,你又介怀什么?早先这个事我是知道,但怕你多想,就迟迟没告诉于你。”妍玉流着泪道:“他不欢喜我,我恋着他也无趣。”孙夫人笑道:“他怎会不欢喜你?这些女孩子里他惟独跟你亲厚,我看他如今待你不同,先前因为他表姐那档子事,我没跟冯夫人提你们俩的事情,本想等你跟他更情投意合了便把事情定下来,也算了了我的一桩心愿。”妍玉冷笑道:“只怕他就算愿意娶我,我还不高兴要他了!”孙夫人道:“你赌气什么,柯瑞这般人品是我看了多少个有门第家的子孙才帮你挑出来的,有品貌又有才学,房里如今还没有通房的丫头。柯家统共就两个男丁,你二姐嫁了柯家老大,你再嫁了柯瑞,那柯家以后就是你们两姐妹的天下,你二姐又是个性子弱的,你嫁过去把你二姐供起来,然后便能说一不二,掌管了柯家。这么好的亲,你往哪里找?”妍玉听了争辩道:“可他心里有别人,我……”孙夫人道:“男人都是朝三暮四的,如今他表姐嫁人,他再怎样也就是个念想,日后跟你成亲,自会回心转意,过不了多久就把原先的人儿忘了。”说完又谆谆教导道:“如今他表姐嫁了,你更应该跟他温柔才是,哪儿能使小性子呢?最好便哄得他央他娘上门提亲,娘风风光光把你嫁了。”又款款说了不少,妍玉也渐渐想开了些许。正此时,婉玉想回孙夫人选婢之事,掀开帘子走进来,瞧见一屋子人不由一愣,眼波流转,目光却是先和柯瑞相碰,柯瑞勉强一笑,略点一下头便偏过脸去。婉玉一时间有些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倒是杨蕙菊笑着招呼道:“婉妹妹来啦,我还纳闷这回来怎么没瞧见你呢。”这杨蕙菊十五六岁,头绾凤仙髻,插一支小凤含珠钗,身穿黄白绫棉裙,生得眉目如画,胸中也有些丘壑经纬,尤爱诗文,自羡自己才华出乎众人,往日里与梅莲英也并不十分亲近。婉玉暗道:“不若趁此机会结交攀谈,套问些儿子的近况也好。”想到此处便坐了过去道:“确是有段时日没见了,听说府上有了白事,还请节哀顺变。”姝玉道:“刚才菊姐姐还跟我说这个事,她嫂子一走,她大哥也茶不思饭不想的,人整整瘦了一圈。”说完不住摇头唏嘘。婉玉心中又气又怒,但面上不动声色。只听杨蕙菊道:“可不是,不止大哥瘦了,连我那小侄子也天天哭闹着要娘亲,昨儿个病了一场,今早晨才刚好了些。”婉玉听罢心里如刀割一般,恨不得肋生双翼飞到儿子身边,强忍了急切,问道:“不知小公子生了什么病?孩子年岁太小,天气又毒又热,若是大病恐就不好了。”杨蕙菊道:“不过就是热毒,这两天哭得厉害了积了火在心里,大夫开了方子吃了药已经没事了。”婉玉的心这才放下来,低着头将泪意忍回去,面上还强颜欢笑道:“这就好了。”忙又说别的岔开心中痛楚,扭头对姝玉道:“四姐姐,我如今身边没有丫鬟,想找你要个人儿,我今天看见你房里有个四等丫鬟叫做怡人的,想放在身边使唤,四姐姐割爱给了我吧。”姝玉听是个四等丫鬟,便笑道:“妹妹喜欢回了娘亲就领走吧。”柯瑞坐在一旁见她们三个说话心中却别是一番滋味,原先婉玉见了他都像扭股糖般猴在他身边,撒娇卖俏的讨他欢喜,又每每因他跟妍玉争持,他自己心中自是厌恶婉玉肤浅霸道。当日婉玉绣了个荷包送他,小厮们揶揄他,柯瑞才道婉玉是“绣花的枕头,粗鲁悍妇,天下的女子都死绝了也不会娶她”,此话不成想又让婉玉听见,惹出一场祸端。自此之后柯瑞便远着婉玉,恨不得听其音都绕道而行,但谁想今日见了故人,婉玉却处处躲起他来,柯瑞见那花颜月貌的婉妹妹如今不来缠他,不由如释重负,但心中竟又隐隐失望起来,忍不住偷偷瞥了婉玉几眼,只觉得她与往昔不同,却又说不出不同在何处。此时孙夫人掀开卧室帘子对柯瑞招手笑道:“瑞哥儿过来。”柯瑞忙放下茶碗走了进去,孙夫人拉着妍玉的手,这边又拉着柯瑞的手,笑道:“不过是小孩子家家的闹脾气,没什么大不了的,如今便好了吧。”柯瑞见孙夫人脸上带笑,心这才放下来,给妍玉作揖道:“是我错了,害妹妹跌跤,妹妹别生我气,若还恼,就打我骂我吧!”妍玉见他见他神态殷勤,心中略宽,但想起自己原本以为与柯瑞两小无猜,但心上人竟又恋上他人,心中又不由气苦,脸仍绷得紧紧的。柯瑞见妍玉面露不悦,还道自己那一下子推得重了,妍玉恼他,不由自悔道:“只要妹妹不气我,我任你责罚。”妍玉声音涩涩道:“你只要把那帕子撕了烧了,我便不气了。”柯瑞一愣,编了一番话道:“就是因为那帕子才惹了妹妹不高兴,我刚才已将它丢进荷塘去了。”妍玉冷笑着不信,孙夫人暗地里偷偷掐了她一把,妍玉偷瞥了母亲一眼,这才垂着眼皮不情不愿道:“我不怨你了。”这话刚说完,只听门口传来一阵笑,三人抬头一瞧,只见婉玉、姝玉和杨蕙菊皆站在门前,杨蕙菊笑道:“刚才瑞哥儿在外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如今看来,你们这小冤家算是和好了。”妍玉听了不由一窘,扭捏着去掐蕙菊的嘴,众人见了又笑了起来。柯瑞心中暗松一口气,原来这帕子正是婉玉落在书堂院子里的那条。当日柯瑞站在树后瞧见个窈窕背影站在窗子旁听屋里头背书,他还以为是哪家小姐的丫鬟,扒开枝桠望去,只能瞧见隐隐露出的一点雪腮。他见那女子只静静站着便自有一股超逸,有几分他表姐的品格,不由心动,想见其娇颜。装作不经意与那女子相撞,谁知对方竟低着头逃了,却将一块帕子留了下来。柯瑞暗地里期盼这丢了帕子的姑娘与他表姐相若,暗想在书堂的念书的女子均是大家闺秀,若是能因这帕子结一段良缘,也稍能抚慰与表姐难成佳偶的遗憾,于是便将那帕子时时刻刻的带在了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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