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玉听了默默出神。采纤抓了一把钱赏了两个婆子,将人打发走了。怡人上前低声道:“奶奶,达二爷来了。”婉玉回过神道:“他今儿个不上翰林院了?”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轻笑了一声。怡人道:“哪个姑娘要得,哪个要不得,奶奶心里怕是有数了罢?”婉玉道:“急什么,再看看,婚姻大事岂同儿戏?娶不好媳妇,拖累达哥儿一辈子,必然要仔仔细细的。多出去打听打听,沉住了气,若有缘分,自然也跑不了。”说完换衣裳去见梅书达,不在话下。话说秀微和明微回到孝国府,顾氏立时把明微唤到跟前问话,明微只说今日听了戏,又在一处说笑了一回,赞了两句霞官唱得好,又想起顾氏不准她多听戏,便止住不说了。顾氏也不再问,打发明微回房换衣裳,又把倚玲叫了过来,细细盘问。倚玲原是顾氏房里的二等丫鬟,因办事老成妥帖才拨到明微房里,这厢听顾氏问起在杨家的事,便把来龙去脉原原本本说了,顾氏登时心里一沉,暗道:“坏了,若按着倚玲这么说,梅家对三丫头也不是无意,那丫头鬼精鬼精的,论起手段心思,十个明丫头也不是她对手,万一真讨得了人家欢喜,明丫头这桩好事便毁了!这小蹄子真真儿的可恨,比那死了的更该死!”顾氏越想心中越恨,面色铁青,忽冷笑道:“以为我就没办法治你了?梅家若没看上明丫头,你以为你就能如愿?我还没死呢,容得了你这般张狂!”顾氏又想了一回,命人到户部右侍郎胡大人家送帖子,又到孝国公李岑跟前百般说起梅家和梅书达的好处,道:“我瞧着梅家对咱们明丫头也极喜欢,梅婉玉来的时候,我才微微透个意思,他们便立刻请了明丫头上门做客了。”李岑捻着胡子笑道:“梅家清贵,梅海泉官声极佳,也颇得圣眷,家世是没得说了。前些时日,榛儿在家里宴请朋友,我还曾见过梅书达,称得上青年才俊,言语不俗,这般年纪就登科做了进士,是有真才实学的。”顾氏忙道:“可不是,不止有学问,还生得一表人才的,打着灯笼都找不着这么好的品格,跟咱们明儿正正相配。”李岑点头道:“若梅家有意,待上门提亲之日,我立时便应下来。”顾氏急道:“这么惹眼的人家,京城里不知有多少人眼热呢,咱们不赶紧订下来,万一让别人抢了先可怎么得了?”李岑道:“我跟梅家并不相熟,这样的事又怎么好咱们上去提?”顾氏道:“老爷糊涂,你在朝中不是有几个极好的朋友么,大理寺的赵大人,中书省的乔大人,这些都能跟梅家说上话。”李岑对梅书达颇为中意,听顾氏一说,便沉吟道:“我同神武将军张亮是故交,他们跟梅家是亲家……”话音未落,顾氏便喜上眉梢道:“对呀!我竟然忘了他们家!还有谁比亲家更近一步呢,让他们出面保媒,这事一准儿就成了。”李岑见顾氏眉飞色舞的神情,反倒清醒过来,登时沉了脸道:“不准找!咱们只需放出口风去,梅家有意,自然会找上门来,若没有意思,咱们巴巴的求了,岂不是自己找没脸?”顾氏忙道:“怎么会没有意思,我方才还说……”李岑瞪了顾氏一眼道:“请四丫头去就是对她也有意了?先歇歇你的心。三丫头的年纪也大了,若说婚事也应该先轮到她。二丫头的姑爷是你物色的,可嫁过去却日日受委屈,三丫头这趟要仔仔细细看清楚对方人品。”顾氏心中暗恨,唯有口中应声罢了。待回到自己房里,又暗暗思量道:“老爷不管,我这做亲娘的岂有不管之理?”当下命人准备,第二日便带了明微亲自到神武将军府上拜访,待见了张亮之妻陈氏,便请她保媒,又竭力说梅家对明微中意。陈氏是个极热心之人,见顾氏殷切,又见明微娇憨秀美,当下便应允下来。不在话下。这一日,婉玉忽接到家中书信,梅海泉要赴京述职。杨晟之不敢怠慢,忙将他与婉玉住的房子腾出来,又按梅海泉喜好布置。婉玉道:“没准儿爹爹直接住二哥哥那儿去。”杨晟之笑道:“定是要在咱们家住几日的。”珍哥儿心有惴惴,小胖手拉着婉玉的裙子问:“外祖父要来么?”婉玉抚了他脑袋一把,道:“外祖父这一趟来就是为着检查你的课业,还不赶紧回去把书背熟了,再练几篇字,回头功课有差池,你外祖父就要好生管教了。”这一袭话登时唬得珍哥儿一溜烟儿跑去念书了。闲言少叙。梅海泉抵京之日,杨晟之和梅书达向翰林院告假,亲自到码头迎接。婉玉在家左盼右盼,一会儿便打发人去问一声到了没有。珍哥儿却巴不得外祖父不到才好,猛背了一早《论语》,这时候有点蔫蔫的。约莫中午时分,丫鬟一叠声传话说人到了,婉玉忙披了斗篷,牵着珍哥儿站在二门处迎接。不多时,只见梅海泉和吴夫人双双被人簇拥着走了进来,婉玉又惊又喜,连忙迎上前拜道:“女儿见过父亲、母亲。”吴夫人一把扶起来,握着婉玉的手上瞧下瞧,见女儿面色红润,精神爽朗,便知日子过得顺心,不由笑起来道:“比走的时候胖了些了。”婉玉又让珍哥儿行礼,珍哥儿便要跪拜。吴夫人连忙道:“外头地上凉,再冻着孩子,咱们进屋也不迟。”众人进屋,分长幼落座,杨晟之亲自奉茶,珍哥儿上前磕头。梅海泉把珍哥儿叫到跟前问了两句,珍哥儿一向敬畏外祖父威严,这厢紧张不免答得不太流利。吴夫人一把拉过外孙搂在怀里道:“身上的尘还没落定呢,怎么就盘问起孩子来了?远儿和达儿见你都跟鼠避猫似的,珍哥儿还是个小孩子呢,你板着脸再唬着他。”梅海泉撩起眼皮看了梅书达一眼,道:“他能怕我?背地里不知道又捣鼓出什么,给我惹是生非。”梅书达笑嘻嘻道:“儿子给您老人家争气还来不及,哪敢惹祸呢。”说着举着茶壶过去,殷勤给梅海泉添茶。婉玉道:“父亲信上说就他一个人来述职,母亲怎么也来了?”吴夫人道:“我一来是为着看看你,你到京城来,我始终是不放心,天天牵肠挂肚的,总要亲自见一眼心里才踏实。二来……”说到此处看了梅书达一眼,从怀里掏出两封信道:“是为了达儿。”婉玉把信接过一瞧,只见一封是梅书达写给吴夫人的,信上写自己极中意孝国府三姑娘李秀微,欲求爹娘做主。另一封则是紫萱之母陈氏所写,信上竭力赞孝国府四姑娘李明微,欲给两家做媒。婉玉不由一愣,吴夫人道:“怎么又是三姑娘又是四姑娘,又是秀微又是明微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梅书达听了抢几步来到跟前把信拿了过来,把陈氏的信粗粗看了一遍,登时大怒,心中暗道:“顾氏这么一提,我若想改求三姑娘便难了!”一把将信纸团了往地上一掷,咬牙道:“做他的清秋大梦罢!自己养不好亲女儿,倒想寻便宜往我这儿送,真当我是傻子不成!”又冷笑道:“我知道孝国府那位太太是什么意思,打听咱们家名声好,又见着我有官位,家中又有嫂子理事,尤其还有个不纳妾的家法,她就想把呆子一样的闺女嫁过来享福,我凭什么当冤大头,揽个说不会说、做不会做的麻烦累赘进门!”吴夫人见梅书达横眉立目,便问婉玉道:“这,这是怎么回事?”梅书达不等婉玉开口,便道:“孝国公的填房顾氏,膝下只有一个亲女儿,就是这个四姑娘李明微,大字不识几个,不通人情世故,又有个小家子气的脾性——见着生人就不说话,一身的缩手缩脚畏首畏尾。顾氏自见我第一回,我就知道她打什么主意,后来我每次去都把四姑娘叫出来。她也不想想,自己的亲女儿哪样拿得出手?容貌不算尖儿,性情不算尖儿,品格也不算尖儿。娶个这样的进门,我还不如买个花瓶摆在屋子里头,好歹还赏心悦目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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