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书远窘了片刻,又是磨牙又是笑,一点紫萱的脑门子道:“女孩子家,生一张利嘴做什么?你本就爱说话,够我日夜烦恼不得清净的了,有道是‘三个女人一台戏’,若房里再多几个,哪还有我的立足之地?”夫妻两人正在说笑,忽有丫鬟来说梅海泉有请,梅书远忙换了衣裳出来,至书房一看,只见梅海泉正提了小喷壶浇花,梅书远垂了手,静静立在边上。良久,梅海泉方把喷壶放下来,用毛巾擦了擦手,转身对梅书远道:“适才你娘跟我说了,媳妇儿有了身子,大夫说她气上亏了些,需滋补,我这儿有几盒参茶,是各房孝敬的,你拿去罢。我看这段日子你也本分下来了,收了心踏踏实实过日子谋前程,倒是进益了不少。”梅书远垂着头道:“是儿子以前糊涂。”梅海泉点了点头,在书案后坐下来道:“刚我想了一回,你弟弟就算此次科考不中,凭举人身份也可做官了,也不算不成器,日后娶妻生子也自有造化。只是你妹妹,倒让人揪着心……她的性子你也知道,看着软绵绵的,骨子里硬得紧,凡是拿定的主意便不回头了。我听说她最近念叨着日后绞了头发当姑子去,这绝非什么好征兆。”梅书远一惊,看着梅海泉道:“妹妹青春正健,大好的年华,好多同僚还跟我打听妹妹的事儿,怕是过不了多久,媒人的就能把门槛踏破了,她怎会有这样的念头?”梅海泉揉了揉眉头,从书案上拿起一张丢在梅书远眼前,梅书远一看,只见里头列着几个人名并家世等。梅海泉道:“这些时日我留意打听着,这是几家人的公子,听说都是极有人品和学识的,你去悄悄打听打听,给你妹妹好好甄选,莲英吃过一次亏,这回咱们定要里里外外都查清楚了才行……我是想多留她两年,但她年岁慢慢大了,拖成了老姑娘,便寻不到像样的人家了。”梅书远道:“我听说娘的意思是把妹妹许配给吴家表弟。”梅海泉道:“那是你娘的意思,吴家若是有这个心,就等着上门提亲的时候再做打算。”说了沉吟片刻,又道:“这事别让你妹妹知道,也别让你娘和你媳妇知道,妇人家通常管不住嘴。”梅书远连声应了,梅海泉又嘱咐了几句,梅书远方从书房中退了出来。待到院子里,将列着人名的单子从袖子里掏出来又看了一遍,其间有两人他也认识,均是清白读书人家出身,梅书远心中拿捏了一番,又将单子塞回衣袖,转身走了回去。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妍玉因投湖不成,反被杨昊之污了清白,失魂落魄的回了碧芳苑,丫鬟婆子们见妍玉头发蓬乱,容颜惨白,浑身的,不由大吃一惊,早有机灵的跑去告诉孙夫人。妍玉只道自己失足跌进荷塘里去了,待孙夫人一走便躲进被里哭了一宿。众人皆以为妍玉是因柯瑞之事想不开罢了,竟均未瞧出异状。妍玉真个儿心灰意懒,她本是个极有心气儿的人,自小容貌美丽,又是家中最么的嫡女,受尽宠爱,到何处去都自视高人一等。且不论婉玉、姝玉,即便是杨蕙菊她也从未放在眼中,但如今婉玉成了梅家的小姐,姝玉入宫做了天眷,杨蕙菊抢了她心上人,而她却沦落到残花败柳的境地。妍玉又羞又愤,本无颜再活,但因寻死过一回,回想在湖中挣扎的可怖之景,竟再不敢寻短见,只是终日里郁郁寡欢,每每迎风流泪罢了。且说杨昊之那晚头色字当头,脑中一热□了妍玉,待酒劲散了,方才想到后果,不由惊出一身冷汗,草草将地方清理了便跑回家中,提心吊胆的眯了两日,见外头风平浪静,料定妍玉怕羞不敢声张,方才将心放了下来。等静下来一想,忆及妍玉美貌痴情和那的春风一度,心痒了起来。暗道:“如今那瘸子死了,大户人家都不愿将女儿嫁过来做填房,妍妹妹是柳织造的嫡出女儿,况且她又于我,应嫁给我才是,若错过了她,只怕日后没有这么好的亲。”转念想到柳寿峰万难答应,若是这丑事张扬出去自己也绝无好果子吃,不由又犯了难。杨昊之思前想后,终于拿定一计。第二日杨昊之借着柳夫人的名号打发丫鬟给妍玉送了几盒子东西,又特特命丫鬟将一封信亲自交到妍玉手中。妍玉拆信一看,只见杨昊之洋洋洒洒,在信中表白爱慕之情,约她晚间在柳家园子里相见,如若妍玉不去,他就要去央求长辈做主。妍玉又惊又怕,心中虽恨,但又恐杨昊之将二人的丑事告诉她爹娘知晓,一整天都神情恍惚,坐卧不宁。至晚间,只得瞒了旁人一个人悄悄来到园子里。原来杨昊之早就知道柳家园子后头有一处狗洞,待天色黑了,他便从洞里爬进来,在荷塘边上的假山后头巴巴的等着,正百爪挠心的功夫,只见黑黢黢的来了一个人影,借月光一看知道是妍玉,忙赶上前轻声道:“妹妹,好妹妹,你可来了,我还怕你不来。”妍玉穿着披风,用帽子遮了半张脸,侧过身道:“你叫我来到底想怎样?你对我,对我做出那样禽兽不如的事……如今……如今这般要逼死我不成……”说着心中愤恨难平,回转身拼命捶打杨昊之,眼泪簌簌滑落。杨昊之也不还手,只用手挡着,“噗通”一声跪下来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妹妹若是不解恨便狠狠打我罢!都怪我对妹妹早就存了爱慕之心,当日一时把持不住坏了妹妹名节!”妍玉哭道:“如今说这个还有什么用?你当我没那个胆子不成?我先杀了你,再杀了我自己,也落个干净!”说着又去打杨昊之。杨昊之一把攥住妍玉的手道:“好妹妹,仔细疼了自己的手,你若不解气,我打自己便是。”说着一边捶胸一边骂道:“杨昊之,你真是个畜生!就算爱慕妍玉妹妹,也不该做出这等下作事!妍玉妹妹高贵温柔,貌若天仙,岂是你这凡夫俗子能痴心妄想的?”一边说,一边用眼悄悄去看妍玉。妍玉听杨昊之这般一说,手便顿了下来,身子一软,伏在旁边的石头上嘤嘤痛哭。杨昊之忙上前道:“妹妹别哭坏了身子,我做了对不起妹妹的事,任凭妹妹责罚。”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串红宝石手钏儿,上头缀着珍珠穿成,下挂一镶了和田玉的结牌,递给妍玉道:“这是上回去京城时候买下的稀罕玩意儿,说是前朝皇宫里妃子才戴的,可以挂在手上,也能挂在衣裳扣子上。这手钏儿我一直收着,连前些时日皇上南巡,我都没呈上去。直到遇见妹妹,才觉得这贵气的东西只有妹妹才配戴得起。”妍玉只是哭,理都不理。杨昊之拉着妍玉的手,将手钏塞到她手中,妍玉但借月光一瞧,果见那手钏儿流光溢彩,显见不是平凡东西。杨昊之最会哄女孩儿欢心,忙打起千百般温柔体贴道:“是我对不起妹妹,就算妹妹要我挖心掏肝我都乐意,只愿妹妹能开心,展颜一笑。”妍玉此时心头的火气已消了几分,但想到自己处境又万念俱灰,将手钏儿往地上一摔,道:“即便送个金山银山又有何用?我不稀罕你这腌臜物儿!”怔怔坐着,眼泪又流下来。杨昊之忙将手钏捡起来,双手捧着,直挺挺跪在妍玉跟前道:“妹妹恨我便恨了,但这东西还是收了罢……我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就恋慕上了妹妹,吃饭时,睡觉时,心里念着的都是妹妹,妹妹对柯瑞一往情深,我心里时时刻刻的嫉妒,但谁知那小子竟身在福中不知福,白白辜负了妹妹这一番深情,若我是柯瑞,宁肯死了,也不能负了妹妹!妹妹在我心中是仙女般的人物儿,我只敢悄悄看着,万万不敢亵渎了一分去。那日是我迷了心窍了,妹妹恨我打我骂我,都是应当的,只求妹妹万万不要想不开,你若有了好歹,我也不能独活了去。”说着眼泪也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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