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悠哉地捱到晚上,古城里,日子仿佛也比其他地方慢些。“你大晚上不睡觉,出去干嘛?”孙果跑到客厅门口,看着院子里的木树问道。木树指指那株昙花,“爸不是说,昙花今晚就开吗,让我替他看着。”“我爸就随口一说,他还真能让你大晚上不睡觉,受着冻看昙花?”“可我想看。”也不知木树哪来的执着。孙果见说服不了木树,便从储物室里搬出一条长长的躺椅,转身又从屋里抱了床厚棉被。往木树身边一放,“把这个裹上,坐这上面来。”木树听话地裹上棉被,一副乖巧的样子坐在躺椅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株昙花。孙果自顾自进了卧室,被子一裹,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只听外面“啊——”的一声大叫,这是分明不带惊喜,全是惊吓的一个声音。孙果跳下床,连外套也没来得及穿,赤着脚便往院子里冲。“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木树还裹着被子,不过已经从躺椅上站了起来,一脸惊悚地看着孙果,“刚才有个黑影从我面前跑过去。”“黑影?”这两个字让孙果后脊背发凉,自己家这片儿虽老,但也没听说过闹鬼呀。“那黑影多大呀?”孙果小心地问道。木树从被子里抽出右手,用食指和拇指一比划,“这么大!”孙果一看,差点儿没气晕过去,“大哥,你看到的是老鼠吧!”“不可能,根本没有尾巴!头上还有触角。”孙果走到木树身边,“那就是蟑螂,一个大男人,被蟑螂吓成这样。”“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蟑螂!?”“南方的蟑螂是你们北方人想象力的盲区,变异品种,行了吧。”“怎么可……”木树话没说完,却猛地低下头,看着孙果的脚,“你,怎么不穿鞋?”“怕你有事啊!”经木树一提醒,孙果这时才觉得冷。一把将木树拽到身边,从他身上扯下半截被子,将自己也裹了进去。“昙花开了吗?”孙果问木树。“还没。”孙果指了指躺椅,两人坐上去,空间竟然刚刚好。“那我陪你看会儿。”孙果将脚也缩到椅子上,双臂环抱着腿,终于感觉到一些暖意。木树好像真的受了惊吓,坐回躺椅上,竟再也没说过话。不过一会儿,昙花便开了,孙果嚷着要拿手机拍,木树却一点动静没有,只静静地看着。“木树?”孙果拍拍木树的肩膀,“你没事吧?”木树转过身看着孙果,月光下,他的眼里分明有一丝光亮闪过。“孙果,就是刚刚,我突然记起一件事情。”话音未落,豆大的泪珠就从木树脸上滚动下来,孙果一惊,伸手想擦拭,却又觉得不妥。“想起什么了?”孙果收回手,问木树。木树自己用手胡乱摸把脸,对着孙果惨淡一笑,“我想起我妈了。”孙果没说话,只静静地等着木树讲下去。孙果记得木树说过,他家里的事情,非三言两语可解释。然后,便是一个漫长的故事。:我大概知道我们为什么变成这样了!“你是不是一直在好奇,我和安筠的关系?”孙果偶尔会想,木树身上发生的一定不是一个令人开心的事情,只是没想到,这个故事,竟是从安筠开始的。孙果紧了紧被子,点点头。木树见状,将自己这边的被子又挪了一半过去。孙果没拒绝,很自然地将被子掖到脚底,他们间的这种默契,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产生的,两人似乎都没在意。“最开始我还以为自己逮到了大新闻,木树加安筠,可比木树加田梦让人意外多了。可惜你给否认掉了。”孙果叹口气,装出失望的样子。“你问我喜不喜欢安筠?”木树“呵呵”笑了一声,“你让我怎么回答你呢,她是跟别人不一样。因为我有个亲妹妹。”孙果眼睛一亮。“不是你想得那样。”木树赶紧说道。孙果瘪嘴耸肩,“那你说。”“我妹妹也叫安筠,木安筠。安筠和我妹妹,连出生时间都一样,10月10日,你说巧不巧。”“是挺巧的。”“不过她们不一样的是,安筠活着,我妹妹已经死了。”木树说这些话时很平静,但孙果看到了他握紧在胸口的拳头,孙果自己就会不自觉地用握拳来平复情绪。“所以你对安筠……不是,哎,对不起。”孙果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说什么了。“所以我也说不清楚,我对安筠是什么感情,我只知道,我不希望看到她不开心,我就喜欢看见她开开心心的笑,她一笑起来,我也会觉得特别快乐。认识安筠后的快乐,是我在娱乐圈里很多年都不曾体验过的了。”“对不起。”孙果想起了那场自己引发的点赞风波,那是一场自己给安筠带去的无妄之灾。木树伸出食指,揉揉孙果紧缩的眉头。“你不用说对不起,我可能不相信,在我家,只有我才有资格说对不起,真的,我对不起他们所有人。”孙果看着木树,安静了好一会儿,好像一场风暴在两人间酝酿。“我妹妹,是我害死的。我亲手害死了我妹妹。”木树的平静在一瞬间土崩瓦解,难过、悲伤、自责、痛苦,所有的情绪都涌了上来。因为握拳的手太过用力,青筋可见。孙果轻轻将手覆在木树手上,木树却反手紧紧握住孙果的手,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任何东西都觉得能救命。“木树,我们进去吧。别说了。”过了良久,木树终于松开孙果的手,“我想说,孙果,我第一次那么想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一个人。”“好。”“我很怕下雨的晚上,尤其怕雨滴落到地上的声音,我妹妹就是在那样的晚上死的。我常常做噩梦,你知道吗孙果,所有有雨的梦,对我来说都是噩梦。一辆车就这么疾驰过来,安筠那么小,她根本躲不及。她倒在血泊里,小鞋子不见了,手套也不见了,脸上都是擦伤,但我知道那就是安筠,就是。”木树深深地埋下头,再抬起时,脸上只剩已经干涸的泪痕。孙果将手搭在木树肩膀上,轻轻拍着,像抚慰孩子。“如果当时我没有着急去玩,妹妹就不会有事,我一直看着她,她怎么会被车撞呢。”木树声音颤抖着,但孙果知道,那不是因为冷。“妈妈来的时候,紧紧抱着妹妹,她们浑身都是血,她看着我,只问了一句话,‘为什么会这样?’都是我的错,孙果,都是我的错!”“不是的,木树,不是这样的。”如耳语一般,孙果不断的重复着这句话。“我们家变成现在这样子,全是因为我。我妈因为妹妹的死受了刺激,有时候不清醒时,就觉得妹妹还活着,抱着我喊我安筠。清醒的时候,便一句话不说,不管对我还是我爸。后来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我爸当时从研究所辞职后守着我妈,我觉得他看我的眼神也不再像从前那样了。也对,一切都是因为我,我有什么资格抱怨?”听木树说出这样的话,孙果没来由的心头一紧,心脏处好似被一双手拽了一把,生生地疼。“我爸这么守着也没有用,有一天我妈突然清醒了,说想出去逛逛,拒绝我们任何人陪。她说,如果我们谁跟着她出门,她就立刻从楼上跳下去。她临出门前,还亲了一下我的额头。”木树闭上眼,将头靠在椅背上,深深地吸口气。“然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来了。他们说我妈妈是因为救一个落水的小女孩儿才跌进湖里的。”木树忍不住地哽咽道:“可是孙果,他们谁都不愿意承认,也许她出门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打算要回来。”孙果在现实里,第一次见一个人哭到如此这般情难自已,好久好久以后,孙果轻轻地为木树擦去眼泪,只温柔地安慰:“都过去了,所有的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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