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王府门楣高悬,廊柱屹立,于层层台阶下往上看,内里藏着的不知是空洞还是冷冽,落在外人眼里却只见得权力翻腾,富贵荣华的沉沦。
马车缓停下来,早守候着的仆从脚步匆忙地上前,先低声告礼,后小心地将车门推开,再便就像是如躲避鬼魅似的疾步退到了边上。
萧绥一人穿过二门,独自走在宽阔的游廊间,广袖随着他的脚步微微荡起波澜。目光往前,暗色的朱漆在冬日显得愈加萧条,院子里的青灰砖缝间残留一两根枯草,被人踩来碾去毫不起眼。
“哎,你别闹,郑管事说一会儿就要用的……”
“嘿嘿,今天下午我有半天假,你可要带什么东西,我自去都给你买回来。”
两道声音隔着造景的花窗传进萧绥耳朵里,他的步子不变,身影在下一刻从花窗里一晃而过,使得那边原来语气轻松的话语转瞬间戛然而止。他再拐个弯时,便看见了一男一女两个奴仆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向他行礼。
萧绥原本垂在身侧的手挪到了后背,舒缓的指尖也藏在衣袖下面捻在了一起。然而他的脚步只是从两个仆从身边跨了过去,连眼色也未曾多给一个。
等萧绥走远了,紧紧低着头的一男一女才从地上忙不迭站起来。
小婢女啪啪啪地用手拍打自己膝头上的灰尘,同时低声嘟囔:“吓死我了,怎么就这么倒霉呀……”
小厮也缓了两口气,干笑道:“这算倒霉?这算运气了,也是我忘了,这个时候正好是王爷差不多要早朝回来的,下次记得就好。”
两人警醒地往四周看了两圈,确定此时偌大的院子空荡荡不见他人才继续说话。
“其实我觉得呀,”小婢女声音低得几乎让人听不太见,“王爷他挺可怜的。”
“嗯?”小厮不解,含糊其辞道,“你说什么傻话,你若是去大街上问问别人,哪一个会觉得咱们王爷可……那什么啊。”
“怎么不可怜?”小婢女说,“只不过是不一样的可怜罢了,你说咱们出了事,得了嘉奖,无论如何总能互相帮持一把,偶尔心中不高兴也有个能说的人,可是王爷他找谁说去……他连王妃都没有一个呢。”
就算有王妃,静王这样位置上的人又是否能将信任全都交给对方也是一件说不准的事情。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渐渐远去,最后再次将纯粹的安宁留给了这处地方。
如果萧绥听得到这一段,他也毫无理由能说小婢女有半点儿妄言。无论走到哪里,人和事大多带给萧绥的都是扑面而来的寂寞感。连同这个被看作是他的家的地方,自己也被避如蛇蝎,细想起来也难免可笑。
悬在高处的鸟笼被人轻轻取了下来,里头白胖胖的鸟儿正睡得四仰八叉,隐约可以看见丰厚绒毛下起伏的呼吸。
瘦婢女对胖婢女比了个食指抵唇的动作,然后将冬早的鸟笼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
“昨天这样大概就睡了一早上,正好咱们现在能去将燕春园收拾了……”
“也行。”
两人的声音远去,然后随着关门声响起,冬早猛地抖了抖羽毛一骨碌站了起来。不过他还没有立刻开始动作,大约又等了半炷香的时间,冬早慢悠悠地吃了一点儿东西,确定婢女们不会再杀回马枪之后,他才大摇大摆地将鸟笼门啄开,从上次自己在角落里弄出来,还没被人发现堵上的小洞里飞了出去。
他这次谨慎了许多,一路直飞到上回找到萧绥的院中,却发现人并不在,于是只好停在院子里的树上等待。
北风阵阵穿过树枝,没有叶片的阻挡分毫不剩地全都落在了冬早身上,将他雪白的羽毛吹得乱蓬蓬。他扭头小心地梳理,一根根地将之拨回原位。
“喂,傻子。”一道女声响起来,冬早连忙回头,看见一只灰褐色羽毛的雌鸟停在比他高一头的枝丫上盯着自己。
“我叫冬早。”他慢吞吞地纠正雌鸟,也并没有介意对方的不礼貌,“你叫什么,住在这里吗?”
雌鸟从上头飞下来,落在与冬早一样高的地方,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满是怀疑地凑近了冬早审视他,几乎要将鸟喙贴在冬早脑袋上了。
冬早这个时候才发现,雌鸟比自己大了足足一整圈。这让他想起来在山上时被类似鸟儿抢了虫子还一翅膀扇飞的事情。
“你是什么鸟啊……”雌鸟嘟囔着,“我见过你这个族的,可是好像你有什么地方和他们不一样,唔……你好像就不是鸟。”
果、果然,冬早缩成一团,小鹌鹑似的看着雌鸟,小声辩驳:“我是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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