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凌轩静静看着独孤流云痛苦的表情,一张俊脸渐渐变得苍白,衣袖中的手也开始微微发抖,但即使如此,他脸上的表情仍旧没有丝毫波动,声音也和往常一般平静无波:“流云,你错了,我从未这么想过。自从亲手杀死你父亲之后,我便无时无刻不沉浸在痛悔中。我从未想过以恩情相挟,让你打消复仇之念,因为我手上的血腥,只有用鲜血才能清洗干净。”独孤流云震惊地抬起头瞪着季凌轩,片刻后颤声道:“你以为你这么说,就能打消我心中的恨意了吗?难道我独孤家十几条人命,你一句很后悔就能一笔勾销么?”季凌轩摇摇头,默然道:“流云,我早在将你带回来时就知道这一天早晚会到来。十七年前的恩怨,今日也该有个了结了。但我不会束手待毙。流云,是男人的话,你就出剑吧,凭自己的真实本领向我讨还当年的血债。希望你全力以赴,不要顾忌我们的师徒之情。因为,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说完,他慢慢地抽出了身后的长剑,神情凝重地摆出了一个起手式。独孤流云下意识地摇摇头,边摇头边后退两步。不,他不能对季凌轩出手,那毕竟是养育了他十几年的恩师。即便季凌轩欠了独孤家十几条人命,他却没有丝毫对不起自己。见他摇头后退,季凌轩俊脸一沉,道:“独孤流云,你太让我失望了。你如此懦弱寡断,如何配作独孤世家的子孙,独孤明昊的儿子?!我虽是你的授业恩师,但更是杀害独孤家十几条人命的凶手。你身为独孤家的子孙,为父母亲人报仇,是你不可推卸的责任!——拔剑!我与独孤家的恩怨,便在今日彻底清算!”独孤流云看着对面手持利刃渊渟岳峙的昔日恩师,只觉心中剧痛的同时,也升起一股不真实的荒诞感来。他做梦都没有想过竟然会有这么一天,他要和自己最最尊重敬爱的恩师兵刃相向。然而事已至此,他却无法不拔剑。即使他心中千万个不愿对着师父拔剑,可是,他毕竟是独孤家的子孙,独孤家十几条惨死的冤魂都在等他的一个交代。也许师父是真的想彻底了结掉这段在他心中纠缠了十几年的恩怨,否则他不会再三逼迫自己出剑。既然如此,那便让一切就在今日,就在他们师徒两人手中彻底终结吧。独孤流云思虑已定,深吸了口气,缓缓拔出了手中的长剑遥指季凌轩,沉声道:“师父,恕弟子得罪了!”说完,手中长剑挽起一个剑花,光驰电掣般朝着季凌轩的要害刺出,用的正是季凌轩传授他的独孤剑法。季凌轩见他使出独孤剑法,向来漠无表情的俊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表情,手中长剑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以一种巧妙的角度朝着独孤流云剑招中唯一那处几乎微不可见的破绽刺出,且后发先至,瞬间便抢占了先机。独孤流云脸色微变,却虽惊不乱,只见他并未收剑防守,而是脚步微错躲开剑招,同时手中长剑一圈一转,紧贴着季凌轩的长剑刺出。他这招以攻为守不可谓不妙,可惜他的所有剑法俱是季凌轩传授,他本人也是季凌轩看着长大的,因此季凌轩早已料到他会如此出招,手中长剑划出一道森冷银芒,巧妙地封死了独孤流云的攻势,继而长剑一圈,将独孤流云整个胸腹间都纳入了攻击范围。独孤流云见他长剑剑锋不住颤动,自己竟然看不出他想要攻击的具体方位,后背不由冒出了冷汗。危机之际他根本来不及变招抵挡,也不知该如何抵挡,只得猛吸了一口气飞身后掠,方勉强避过了这凶险至极的一招。然而他这一退就完全失去了先机,因为季凌轩立刻追上,手中长剑舞出一片银光,各种奇招妙式如江河倒泄般源源不断而来,顿时将独孤流云攻了个手忙脚乱,一不留神右臂便被剑光划破了一道长约半尺的血口,顿时鲜血长流。独孤流云俊眉微皱,挥剑勉力挡开季凌轩的进攻,却因右臂受伤,剑法中破绽越发多了起来。一旁的周慕斐看着这场一开始便已注定了胜负的对决,只觉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里。他紧张地关注着战局,时刻准备一见独孤流云遇险便立刻飞过去出手救人。此刻见独孤流云右臂受伤,明显已失去战力,季凌轩最多只要两三招就能将他斩于剑下,哪里还敢耽搁,连忙昂首发出一声长啸,同时展翅飞进战局,利嘴毫不留情地朝着季凌轩咽喉啄去。这一招正是攻敌所必救,即使是季凌轩这样的绝世剑客,也不敢轻视这只猛禽的凶悍攻击,连忙回剑防守。就在这刹那间,周慕斐已腾空飞起,同时利爪一伸抓住独孤流云的衣领直飞上半空中,瞬间便抓着他离开了季凌轩长剑的攻击范围。周慕斐深知季凌轩绝非易于之辈,因此不敢稍停,用尽吃奶的力气拼命飞得更高更远,以防季凌轩长剑突然脱手用飞剑伤人。然而季凌轩却并未乘胜追击,只是抬头看着头顶渐渐飞远的大雕和被大雕抓走的独孤流云,用千里传音之术一字字道:“流云,你剑法与为师相差太过悬殊,短期内不必再来。我且等你五年,五年后的今日,你再来封剑山庄与我一决生死,希望到时候你不会如今日般令我失望!”周慕斐根本无心听他说了这么,只顾着拼命扑扇着双翅往前飞,很快就飞出了封剑山庄的范围。然后周慕斐又强撑着飞了十来丈远,感觉累得快断气了,才找了块平整的地方落下。然后他环顾四周,确定周围除了自己和独孤流云之外并无他人,这才走到一棵大树后开始变身。周慕斐变身成人,然后全身赤果地从大树后走出来,走到独孤流云面前道:“独孤,衣服借我一件。”独孤流云恍若未闻,只怔怔地望着封剑山庄的方向。周慕斐见他的脸色有些不对,连忙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独孤,你怎么了?”独孤流云这才回过神来,问道:“你说什么?”周慕斐指了指自己一丝不挂的身体,独孤流云才反应过来,连忙脱下自己身上的长衫给他穿上。周慕斐见他的右臂仍旧流血不止,连忙从他怀中翻出一小瓶伤药来,拔开塞子将伤药小心地涂抹在他的伤口处,然后又撕下半幅衣袂替他把伤口包扎好。期间独孤流云始终一言不发,只有一双黑眸闪烁着深思的光芒。周慕斐忍不住问道:“独孤,你在想什么?”独孤流云久久不语。就在周慕斐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独孤流云忽然道:“刚才师父对我手下留情了,他本有机会杀我的,可是他却没出手。我想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两人明明已经完全站到了你死我活的对立面,季凌轩为何却对他手下留情了?周慕斐想了想,问道:“如果方才占上风的是你,你会不会杀了他?”独孤流云沉默片刻,然后慢慢地摇了摇头。虽然理智上他知道自己应该报仇,但是他很清楚,自己下不了手。周慕斐席地而坐,喘了口气道:“这就对了,你不会杀他,因为你们有十几年的师徒情分。他没有对你痛下杀手,很可能也是这个原因。但我想不明白,如果你师父当真是当年独孤家灭门惨案的幕后主使,他为何不将正在襁褓中的你一并杀掉好斩草除根,反而收养了你?难道他不怕养虎为患吗?”独孤流云在他身边和他并肩坐下,缓缓道:“这也是我不解的地方。尽管我能看出来,他并没有对我撒谎,他的确做了那些事。可是,我觉得,他仍旧对我隐瞒了一些事情。”周慕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却不知他究竟对你隐瞒了什么,又为何要隐瞒你。”既然他连自己是当年独孤家灭门惨案的主谋都大方地承认了,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这件事更加隐秘不可对人言?独孤流云沉默片刻,道:“我了解师父,他不想说的事情,谁也别想逼他说出来。不过,有一种情况,也许他会说出来。”周慕斐用疑问的眼神看着他。独孤流云道:“既然师父约了我五年后再与他一战,如果五年后我能打败他,或许他会告诉我当年的隐情。”周慕斐想了想,觉得这话不无道理,于是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先找个僻静之处隐居,你静下心来潜心修习剑术。相信五年后你的剑法一定会大有进展,或许能胜过你师父。”独孤流云点点头,虽然师父乃是当今江湖上剑术数一数二的绝世剑客,要胜过他可谓难比登天,但是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必须去试一试。于是独孤流云带着周慕斐下山,来到先前暂住的客栈,回到房间取出行李,然后独孤流云又在镇上买了匹马,和周慕斐各乘一骑,再度踏上了征途。和上次下山不同的是,这次他完全没有目的地,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周慕斐跟着他漫无目的地走了数日,发现到了湖北地界。其时宋金正连年交战,时局动荡不安,百姓也无法安居乐业,放眼过去整个宋朝一副兵荒马乱的景象,而湖南湖北因为距离边境尚远,倒仍是一派安静祥和国泰民安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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