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肇良相信自己的直觉胜过一切,这给他的事业带来了好处,但其中也有不小的麻烦,很多解释不清的事只有他自己心理明白。然而他知道这只能称作猜测,并不是被大众认可的事实。“事实”这个词汇往往只存在于某些必要的场合,某些大佬们的嘴里。吴肇良需要做的是将猜测转变成证据,从证据再转变成事实,这个过程有时会耗尽他全部的精力,让他痛苦不堪。但每当那种无法言喻的被称之为直觉的东西出现时,他都没有办法做到对它置之不理,它就像是吴肇良身体的燃料一般融入他的血液当中无法分离,驱动着他一步一步的向未知的黑暗洞穴迈进。当晚,吴肇良叫来了年轻的女同事赵岚,让他推掉了往后十天的工作安排,然后在赵岚诧异的目光中大步走出了房门。吴肇良当晚九点十分来到了现在所在的空旷的房间里。这是位于h市西区广场,兴华小区的一栋住宅楼里。很老旧的住宅楼,除了等待拆迁之外吴肇良想不到还有其他的价值。住宅楼的楼层不过七层,没有电梯,这对于身材短粗的吴肇良来说无疑是噩梦般的楼房,但直觉告诉他,还不能离开这里。这里是在两个多月前,也就是九月份时候,作为临时据点租下来的房子。他租下的房间是503号房,他痛恨五楼,每当他从一楼到达五楼时都会两脚发软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休息大约十分钟才能勉强支撑着身体站起来。但他不得不这么做,整栋楼虽然又旧又破,但是似乎很受租客们的欢迎,从一楼出门左转走过一条十米长的小胡同便能看到光怪陆离的都市街道。他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正当他想第一次忽略掉自己直觉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却很巧合的得知五楼房主愿意出租房屋并且是整租的信息。很多租客宁愿用廉价的房租租下一间隔断,也不愿费力费钱的去找整租的房子,于是五楼的房租就自然而然的下调了很多。吴肇良花掉了自己所剩无几的积蓄以半年为期限租下了现在的503号。从房间里的窗户可以一览无遗的看到相隔一条街道对面的华润馆,那是一栋相对高档的小区住宅,仿佛是看到了风华正茂的青年和风烛残年的老人并排行走一般,和他所在的破旧小楼形成鲜明对比,然而他并没有在意这些异样的风景,他的目的只有一个,观察华润馆。在半年前,吴肇良记得很清楚,五月二十号。沉痛的记忆附带着种种阴暗的附属品开始渐渐的苏醒。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选择失忆,彻底的忘记悲痛的记忆。吴肇良站起身活动了几乎看不见的脖颈。双手用力的搓了把脸,他眨了眨眼睛,望向了窗外华润馆所在的方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径直向摆放热水壶的地方走去。房间很小,使用面积最多也就是二十五到三十平左右,但这对于吴肇良来说已经足够了。他拿起水壶,打开水龙头,吴肇良感受到了从里面流出的水就像是从冰窖里刚刚融化掉一般冰寒刺骨。他接满了一壶水,意识到寒冷的他缩紧身体,用小碎步快速走到插座的旁边,打开热水壶的开关,然后双手抱胸三两步跨回到折叠铁架床旁坐下,铁架床再次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声,他将被子裹紧在身体上,虽然穿着一套深蓝色的套头毛衫但依然感觉寒冷,哆哆嗦嗦,双手揉搓在一起凑到呼出哈气到地方取暖,白色的雾气喷涌而出,又在尽头处慢慢消散。吴肇良右手缓缓伸向垂落在胸口处的银白色项链,一款运动项链,挂坠用精巧的银质迷你哑铃制成。项链是月月今年送他的生日礼物,她告诉过他很多次项链品牌的名字,只不过吴肇良始终还是记不住那该死的绕口的英文。他用食指和中指轻柔的抚摸着迷你哑铃,小心翼翼的仿佛在抚摸着一碰就会碎裂的珍宝一般。渐渐的,他的眉间显现出阴翳,他凝望着清晨的窗外一语不发。吴月月生的亭亭玉立,和她妈妈一样有着所有人都羡慕的鹅蛋脸,再配上快比吴肇良高上半个头的高挑身材简直羡煞旁人,吴肇良感谢不管以怎样的理由最终决定嫁给自己的妻子,也同样庆幸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可爱的女儿降生人世。一眨眼二十一年过去了。吴肇良不时会怀念起月月小时候那可爱的模样,他时刻享受着女儿所带来的快乐,每一声甜腻腻的爸爸声从女儿的嘴里叫出来都让他感到人类追求的最大幸福也不过如此。随着年龄的增长,不可避免的青春期让吴肇良头痛不已。叛逆,早熟,和狐朋狗友们的玩乐,吴肇良几乎无时无刻不在考虑这些问题。“女孩要学会保护自己”这是吴肇良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他不像别的父亲那样严肃,不苟言笑,但可能正是因为这样,女儿才对他的话感到厌烦,甚至当做耳边风下一秒便不复存在。“对不起,让你受累了。”夜晚,吴肇良的妻子用轻柔却略带倦意的声音在他耳边说。“你想多了。”吴肇良抚摸妻子的左手微笑着的说道,“养女儿不就是这样嘛,谁家都一样。”声音却没有立刻传达到另一方的耳中一样,有些异样的沉默过后,身后搂着自己的女人才勉强的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吴肇良拉开女人的手缓缓转过身,眼睛凝望着面前形容憔悴却不失美丽的女人,很久很久。随后他低垂着眼睛,伸手将女人搂进怀里,他庞大的身躯像一座小山一样把女人完全包裹进身体里,然后用小声的仿佛是在自言自语的说道,“你已经嫁给了我,这就足够了。”吴肇良认为自己的妻子就像是星辰皓月一般照亮他的心,是天上的,从很早以前他就这么认为,没有第二个人再能和她比较。女儿月月那仿佛是妻子小时侯模样的身影也让他无限的感慨,他暗自下定决心,要用余生所有的力量来守护两个命中注定的女人。吴肇良知道月月从小就梦想着成为一名艺人,他始终都不明白女儿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吴肇良虽然多少有些抵触心理,但他并不是一个顽固不化的人,他和妻子认真的商量过这件事,妻子也同意让女儿做自己喜欢的事。吴肇良的妻子会带着月月去学习跳舞,唱歌和形体,等到女儿十几岁的时候也会让她去上一些儿童电视节目。可能是周围人的推崇让月月迷失了自己,虚荣心也开始水涨船高。当时的吴肇良因为工作繁忙,除了每天晚上能见到妻子和偶尔会在家的女儿之外便将全部时间投入到工作当中,他想的很现实也很简单,只有事业的稳定才能更好的守护自己的家庭。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不管不顾却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五月十九号的晚上,吴肇良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发现了自己的女儿正步履蹒跚的往家的方向走着。那时候他已经发现了女儿的异样。月月身穿黑色斜肩上衣和浅蓝色牛仔短裤。而此时她却是衣衫褴褛的不成样子,脚上只穿着一只已经被踩坏的有些灰蒙蒙的鞋子,赤着另一只脚,一瘸一拐的向前行走,犹如行尸走肉一般。吴肇良几乎当场摔倒,强烈的恐惧的预感毫无征兆的席卷而来,幻化成一只暗黑色的手轻轻包裹住他的心脏。他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搀扶住差点滑倒的女儿,这时他才发现女儿的脸已经没有了任何表情,膝盖处擦掉了皮,血顺着膝盖经由小腿流到了脚面凝固在腿上,唇角的淡粉色口红肆虐划向脸颊,眼睛有些红肿甚至发青。没有看到眼泪,但是刚刚风干的泪痕却极其醒目刺眼的扎紧吴肇良的心,他感觉的到那只幻化到暗黑色的手掌正渐渐的开始用力握紧他的心脏。“月月,你怎么啦,你到底怎么啦。”吴肇良大脑一片空白,他大声的喊道。吴月月手指不停的颤抖着,仿佛听到了什么遥远的声音缓缓抬起头,她的明眸此时变的淡若死灰,像是失去了魂魄似的用空洞的眼神看着吴肇良。吴肇良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感觉他的心要被碾碎了,他就那么望着月月期待着她能开口说点什么。时间像是嘎然静止了一般,渐渐的,吴月月的眼睛满满的睁大,泪水像是决堤的河流一般奔涌而出,她一头扎进吴肇良的胸口放声痛哭,那哭声仿佛是绑住吴肇良手脚的绳索一般,用力拉扯着,他觉得自己的身心像是要被生生撕裂了一般疼痛难忍。吴肇良用力抱紧女儿,他发现女儿牛仔裤的口袋里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吴肇良颤抖的从地上捡起那白色的像是手绢的东西,有些殷红色的污点附着在上面。暗黑色的手终于不留情面的将他的心捏碎。吴肇良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击打了头一样,意识隐隐约约开始变的模糊不清,但强烈而悲痛的哭喊声硬生生的将他唤醒,抱住女儿的双手更加用力。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小,开始变的若有若无。吴肇良强撑着,拄着自己隐约的意识抱起女儿往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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