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衣,棺材,丧葬费,坟地,全是外婆生前就准备好的,从前请人做寿衣的时候,外婆还笑呵呵地试穿,半点不忌讳,对着镜子端详,又朝送寿衣来的女人说:&ldo;再加条腰带吧,以后我就能穿得漂漂亮亮地去见谭老头儿喽。&rdo;这件事在当时村子里有不少人笑着说老太太想得开,乐观。遥远听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谭睿康眼睛发红,忙前忙后,请人来搭灵棚,租了几个电风扇,在灵棚前请人喝茶,招待来吊唁的乡亲们。外婆和外公生前帮过不少人,四邻八里来的人一时间很多。没人的时候,谭睿康就坐在灵棚里,红着眼睛发呆。遥远知道他心里难受,又不知道该做点什么,许久后他到谭睿康身边去,说:&ldo;喂。&rdo;谭睿康:&ldo;?&rdo;遥远按开pne掌机,说:&ldo;给你看这个。&rdo;谭睿康凑过来看,遥远按了几下,上面的超音鼠抱成个团,冲过悬崖,嗡的一声喷火,把怪碾成一张纸。遥远说:&ldo;可以让它跳舞,你看。&rdo;屏幕上的超音鼠吃了个苹果,跳来跳去,遥远蹙眉道:&ldo;但是这里我过不去。玩一周都过不去,烦死了。&rdo;谭睿康接过pne,遥远过不了的地方他也过不了,两人凑在一起哔哔哔地按,片刻后客人来了,遥远便主动起身去接待,谭睿康还坐在角落里玩超音鼠大战。足足一个小时后,谭睿康吁了口气,笑道:&ldo;过了过了!&rdo;过了就好,遥远接过游戏机,心花怒放,示意他去接客,谭睿康洗了把脸,过来坐下斟茶。第二天人更多,遥远送走了一波又来一波,说:&ldo;人怎么这么多。&rdo;谭睿康说:&ldo;大爷爷去世的时候人才叫多。&rdo;遥远道:&ldo;当时怎么不叫我回来。&rdo;谭睿康又去摆花圈,说:&ldo;那时你在小升初,不能让你分心了。&rdo;遥远看谭睿康在辛苦,自己却什么也帮不上忙,一直说:&ldo;我来吧,要做什么?&rdo;&ldo;我来。&rdo;遥远说。谭睿康道:&ldo;你别中暑我就谢天谢地了。&rdo;遥远:&ldo;……&rdo;谭睿康笑了笑,让他坐下收奠仪,说:&ldo;你来记奠仪。&rdo;遥远不会说本地话,便对着个本子,收别人送的奠仪。谭睿康又去扯黑布,准备孝带,做麻圈,给他戴在手臂上,认真说:&ldo;小远,大爷爷大奶奶没亲孙子,我是二房,你是外孙,咱俩都隔了一层,也不分谁是谁了,都当亲孙子,一起戴孝吧。&rdo;遥远嗯了声,把钱都收好,侧过身让谭睿康给戴麻,谭睿康又教他说奠仪写清楚,以后都要还回去的,都是人情。两人直忙活到半夜,外头熄了灯,漫天繁星现出来,谭睿康收拾起方桌条凳,在灵棚角落里支起钢丝床,铺上草席,和遥远脑袋碰脑袋地凑着数奠仪,记好账,彼此都松了口气,这一天才算完了。安静的灵棚里,两人各点了根烟,遥远倚在谭睿康的肩上,看正中的外婆的遗像,喃喃道:&ldo;你怎么会做这些的?&rdo;谭睿康专注地看着手里的烟,问:&ldo;哪些?&rdo;遥远说:&ldo;请人办丧事啊,联系搭灵棚啊,收奠仪什么的。&rdo;谭睿康笑了起来,侧头看他,小声道:&ldo;很了不起?你将来也会的。&rdo;遥远道:&ldo;我……&rdo;遥远想了想,说不定某天他也会面对这样的问题,以后赵国刚死了,他就要来联系这些,自己办丧事了,而他什么都不知道,连殡仪馆的电话都不知道。谭睿康出神地说:&ldo;我爸去世的那年,我也像你这么想来着,该怎么办呢?我得送他走啊,给他办丧礼,但是以前没人教过我,从来没有。我只好到处打听该怎么办,问大奶奶,问邻居,然后渐渐的懂了些,就会了。&rdo;遥远明白了,谭睿康并不是为外婆的离世而伤感,毕竟她走得很安详很满足,去另一个世界找外公了。她留下这么两个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小孙子,依偎在空空荡荡的灵棚前,心里填满了惆怅。谭睿康心里难过,应该是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遥远伸出手臂,搂着谭睿康,让他躺在自己的怀里,两人透过灵棚顶上的一个破洞,看见群星璀璨的夜空。&ldo;亲人,父母。&rdo;谭睿康低声说:&ldo;他们都总会有一天离开你的,小远,剩下的路,我们都要独自走完。&rdo;遥远道:&ldo;嗯。&rdo;在那一刻,他的心底仿佛有什么被触动了。&ldo;你也是么。&rdo;遥远低声道:&ldo;你不会走的,对吧。&rdo;谭睿康说:&ldo;我应该不会,嗯,我答应你,我不会。&rdo;夏末的夜晚很凉爽,他们彼此靠着,遥远搂着谭睿康,谭睿康躺在遥远的怀里,一脚踩在条凳上,两人沉沉入睡。翌日一只手摸了摸遥远的头,赵国刚的声音响起,说:&ldo;到里屋去睡。&rdo;遥远睡眼惺忪地爬起来,进里屋里一头栽在床上就睡,谭睿康则去刷牙洗脸,摆桌子椅子,准备招待今天来吊唁的客人。晨起后村里热闹起来,赵国刚一到,遥远便感觉到真正的一家之主来了,不用他再和谭睿康撑着,毕竟办一场丧礼是很累的事。赵国刚认识许多远房亲戚,也知道怎么应酬交际,他陪客人们喝酒,掏钱置流水席,联系回礼。&ldo;奠仪一律只收两块钱。&rdo;赵国刚道:&ldo;多的退回去,咱们不缺丧葬费,不能要乡亲的钱。&rdo;外婆娘家那边也来了人,赵国刚尽心招待,又送了他们一人一份从城市里带来的高档四件套。吃头六时整个村庄里生机勃勃,在灵棚里斗酒,猜拳,以豪迈的笑声送老人离世。头七,青山皑皑,年轻人抗着棺材上山,赵国刚带着两个孩子在坟前磕头,点香,下来后开始散饼。他们回去收拾灵棚,就像一场必须上的戏,终于顺利开演,完满落幕。遥远站在院子外把鸡抱着去送邻居,笑着和他们说谢谢帮忙。把能送的都送了后,站在家门口的马路上,意识到一件事‐‐这是一段记忆的结束,老家已经没有长房亲,他们不用再在每个夏天回来了。谭睿康曾经的家也伴随着最后一名亲人的离世,而彻底关上了大门。谭睿康母舅家人丁寥落,也离得非常远,从今以后,就只有他们俩身体里流淌着真正意义上的一个家族的血。就连赵国刚也算不上谭睿康的亲人,这个世界上与谭睿康有血缘的,只剩下遥远一个。村长拿着文件过来给谭睿康签署,他和遥远都是继承人,外婆去世前就留下了遗嘱,谭睿康父母住过的老房子和田地归他,外公外婆的大屋,两间给谭睿康,两间给遥远。除了些琐碎物事,还有二十克金饰是当年外公买给外婆的,十克给遥远的媳妇,十克给谭睿康的媳妇。老人嫌弃了谭睿康的父亲一辈子,总算在最后的时候一碗水端平。赵国刚朝遥远说:&ldo;你妈妈生前也说,老了以后想回老家种种田,养养鸡,来日等你们都工作了,把你妈妈的骨灰盒也迁回来,爸爸以后也葬在这里,你俩每年清明节回家扫墓方便。&rdo;&ldo;这里不错。&rdo;遥远说:&ldo;哥,屋和地都给你吧,我不能要。&rdo;他不能分谭睿康这点遗产,他已经拥有太多,谭睿康只有这点。谭睿康笑道:&ldo;老人家的心意,怎么能不要?&rdo;遥远道:&ldo;咱们谁跟谁不是一样的么?&rdo;&ldo;是啊。&rdo;谭睿康点头,他抿着嘴角,拇指抹了红泥,牵着遥远的手,以大拇指轻轻摩挲遥远的拇指,手指头勾着手指头,朝地契上一按。&ldo;你也知道,不是一样的么。&rdo;谭睿康轻轻道。两个手印并排按在纸张最下面,不分谁的屋,谁的田,四份文件承包所有人处,都按上了谭睿康和遥远的指印。&ldo;放心吧。&rdo;谭睿康坐下签名,笑着说:&ldo;咱们以后都能赚很多很多钱,这里只是一个留念。不忙的时候可以回来看看。&rdo;临走时遥远与谭睿康在院子外磕了三个头,谭睿康上前亲手锁上大屋的门,门合拢时,遥远看着外公昔年当兵的相片‐‐他的笑容与谭睿康如出一辙。chapter21高三来了,痛苦的晚自习又开始了。高中单独分出一个新教学楼,门口挂着&ldo;距高考还有xxx天xx小时xx分xx秒&rdo;的液晶显示牌。整个高三重新分班洗牌,物理与政治是最多人学的,各一个重点班一个普通班,遥远与谭睿康都分到了重点班,依旧一个坐前排一个坐教室最后,每天晚自习到十点才放学回家。一开始所有人都冲劲十足,然而不到一周后便全部疲了,用级组长的话来说这是一场长期抗战。遥远在第一周就消耗掉了所有斗志,哭笑不得地看着高考倒计时牌。这是高考扩招后的第三年,从1999年开始,高考不再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然而全民大学生的观念还未曾深入人心,只知道上大学比以前容易了些。至于以前上大学有多难,遥远完全没有概念,只知道赵国刚非常紧张他和谭睿康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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