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简础洋深沉的眸里,荡起了幽微的光。陶蜜亚至少懂四种领带的绑法,她动作熟练地帮他系了个双环结,忽而想起一事。“很久前帮你用过一次双交叉结,记得吗?”“记得。”或者说,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时他们陪同唐湘邑出席一场宴会,陶蜜亚一见他脖子上的领结便大惊小敝。“你怎么到这种时候都在弄温莎结?过来,我帮你!”温莎结适合宽领衬衫,双交叉结则较显得高雅隆重,多用在正式场合。陶蜜亚低垂着头,纤细修长的手指在他喉间游走,打出了漂亮的结来……一如此刻。“好了。”她笑笑,拍了拍简础洋的肩膀。“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回去跟茵茵说别太担心了,还派老公来监督,真是——呃?”不知何时,简础洋手里的杯盘放下了。他腾出的手紧紧抓牢了她,陶蜜亚迷惑地眨了眨眼,只见他眼目深邃,看着她的方式很沉很沉,像是载满许多难言情绪,她看不懂。“础洋?”“不是乐乐叫我来的。”“呃?”“是我自己想这么做。”说罢,他抬手抚上她苍白瘦弱的脸。她现今的变化……实在太教人心疼。可随即他意识到,这不是他应该讲出口的话。“没事,我没打算做什么……忘了吧。”简础洋叹息。陶蜜亚睁大了眼。她不笨、不傻,一个男人这般眼神、这般举措、这般言语,她若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干脆把脑袋拿去撞一撞,重新投胎比较快。她没想到,简础洋居然……对她……“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声音颤抖。简础洋沉默了一阵,露出一个苦闷的笑意。“有意义吗?”在一时的惊愕过后,她沉下脸,抽回手,简础洋没用太大力气,使她得以挣脱,下一秒更是迅雷不及掩耳地甩了他狠狠一巴掌。“你把茵茵当什么?”从他的语气、态度、表情看来,这是进行式,不是过去式,在这种情况下他竟和自己最好的朋友在一起一年多……天!简础洋因她击打的力道微微侧开了脸,眼神阴暗。“我会照顾她。”“照顾?你——”陶蜜亚简直快气疯了。他到底是用什么心态跟自己好友在一起的。“这一件事,我不想她知道,就让她保持这样,一辈子,快快乐乐的……”简础洋道。这一件事,我不想她知道,就让她保持这样,一辈子,快快乐乐的……杜乐茵站在那儿,久久没法动弹。她不确信自己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只是好友替自己恋人打领带的动作是那么自然熟练,契合得教人无法插足。那是……她进不去的,简础洋的世界。里头的两人似乎还在交谈,可她没听下去,只是转身走开。她脚步很缓,走的是固定路线,没遮掩自己的行踪。倘若这时简础洋走出来,应该看得见她,可直到医院门口,她转身,依旧不见他的身影。他还在陶蜜亚的病房里。夜晚的医院,很静。一阵空虚的感觉如冷风吹进了她心底,她走着走着,一直走到了较为热闹的大街上,看望四周欢腾喧闹的人群,那股揪扯人心的冰冷刺痛并未消褪多少。脑子里一片空白,却又出奇地清明,好似冥冥之中,她已经有预感了。简础洋对她很好,但……就只是“好”而已。那种像在补偿什么的小心翼翼,杜乐茵想起,这一年多来,他们连一次小吵都没有。因为他们两人对彼此什么都不求,可她的“不求”,是建立在她索求的只有一样——就是对方的心,简础洋却不是,他是真的……不求。那些关于未来的展望,他们的家庭生活,小时候的点滴,各式各样的喜好,甚至是属于私人的感情、情绪,他从不曾向她表达……思及此,杜乐茵干涩地笑了几声,胸口太疼,以致笑得咳了出来,眼眶溢泪。原来,她跟他,从来都不是爱情。从来,都不是。杜乐茵回到家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简础洋还没回来,她不意外,这阵子他忙得出奇,有时直到她睡了还看不见人。她握着手机,踌躇了很久,拨了他号码。“喂……”“乐乐?怎么了。”男人声音始终沉稳,一点声息都没漏,如果今天不是她恰好撞见了,她想,他是真的打算一直哄着她的。让她一辈子,快快乐乐……杜乐茵眼眶酸涩起来。“没事,就想听听你的声音。”电话彼端的简础洋似乎有些意外,毕竟杜乐茵先前极少在他工作时,为了这般不大不小的理由打来。“我还有事没忙完,你先睡,不必等我。”简础洋放缓了声嗓,想陶蜜亚住院这一阵子,他确实冷待了她,外加今晚发生的事,心底难免有抱歉。“我们下个月再去旅行吧,我会腾出时间的。”杜乐茵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回话。“好。”简础洋舒心了些,叮咛两句,挂了电话。他叹口气,摊坐在办公椅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想起自己在病房里与陶蜜亚的争执。他本来……没打算要说那些话的。他对陶蜜亚的感情是时日累积,共同打拼相互努力之下生成的革命情感,但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与陶蜜亚相系的人,并不是他。他们性格太相近,在一起的结果不是极好就是极坏,而他也不能忍受自己的女人太过不安于室,所以即便为她心动、情动,也始终把自己的心思压着,乃至唐湘邑说要娶她,他也没反弹。直到她婚礼那天,他才意识到那些自以为是的顾虑全都是屁——偏偏,他已经错过了。那是他人生第一次失控,端着伴郎的名目给新郎挡酒,事实上是他自己想喝,到最后,他居然喝倒在花园里,还被公司的人称赞特助好义气……他哭笑不得。既然一开始选择了不说出口,干脆隐瞒到底,带进坟墓,可他终究是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看着她为另一个人憔悴虚弱的样子,很舍不得,觉得有一丝后悔,至少照看她的心意不想被认为是他人授意。在那一瞬间,他是真的忘了,自己身边还有一个人存在。那个总以很喜欢他的目光,柔柔地看着自己的女人。“你把茵茵当什么?”陶蜜亚的那一巴掌,打醒了他。“我会照顾她。”他说。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决定,至今不会改变。“这一件事,我不想她知道,就让她保持这样,一辈子,快快乐乐的……”陶蜜亚闻言冷笑。“快快乐乐?你想让她活在谎言里,一辈子快快乐乐?简础洋,你可以再差劲一点。”“有时候,说实话未必就是好。”就像现在,他与陶蜜亚多年来的友情,可能就此没了。“我会对她好,哄着她一辈子,让她开开心心的。还是……你想让她知道?”“……卑鄙。”陶蜜亚咬牙切齿。杜乐茵有多喜欢他,她不可能不明白,冲着这一点,她就不可能去跟好友多讲什么。简础洋苦笑。“我还希望自己多卑鄙一点。”至少这样,当初他就会不顾一切去争取,但或许,他也就失去了让杜乐茵深爱自己的机会。他分不清究竟哪个才是他衷心盼望的结果,或许,后者才是如今的他,甘心所有……是吗?简础洋迷惘了。杜乐茵本以为自己会失眠,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脑袋一沾枕,都还不及伤心,整个人便被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掳获。很黑很黑,没有光,恍如死亡的阒喑。再醒来,晨光已透进室内,她听见背后一阵窸窸窣窣有人在穿戴的声音,有些迷惑地撑起身子,眨了眨眼。简础洋回过身来,正在上袖扣。“你醒了?”“嗯。”杜乐茵点点头,一时分不清自己究竟身在哪儿,梦抑或是现实?她一脸惺忪,乌丝紊乱,简础洋为她这般傻气的模样笑出,只见她粉白的颊逸散着刚醒后的红晕,双唇水亮,眼眸迷离的样子实在很诱人。他俯身在她脸畔落下一吻,挑了两条色系不同的领带给她。“帮我选一条。”杜乐茵浑身一颤,瞪大眼,好似被什么打到一般,整个人瞬间剧痛起来。不是梦……“怎么了?”简础洋为她苍白的脸色不解,弯下身来关切,却见她伸手抽了一条,在不及反应前,她已将领带绕过他的脖颈,接着就要动作——“不用,我来。”他退后一步,杜乐茵好似没听见,直起身,执拗地想再上前,这令简础洋感觉不对了。“乐乐!”他皱眉低唤,她僵了一会儿,忽地像泄了气的气球,一下子瘫软下来。“为什么不行……”“什么?”“领带。”她抬眸,平时晶亮水润的眸如今一片潮暗,仿佛深夜的海,什么都看不见。而她,就像快溺毙其中了。简础洋胸口一疼,很想将她捞起来,可一伸手,她已避开了他的扶持,再度倒回床上,掀被将头蒙起。“我想睡……”他隐约吁了口气,抚了抚她的头。“身体不舒服?”他声音好温柔,杜乐茵心酸酸的。“没有……我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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