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头一热,或是跑得太急了,楚王捂住胸口,只是想咳嗽,却咳了一大口血出来,全都喷在了地上,被中秋的月亮照得清清楚楚。楚王盯着地上的血迹,却依然想不明白,皇叔正当壮年,怎么就死了?父皇、王妃、弟弟,为何要瞒着他?楚王不敢相信,他站直身体,一步步走到门前。门被封了,挂了锁,楚王推不开,看看那锁,楚王后退一步,猛地踹了过去。陈旧的木门轰然倒塌,楚王抬头,只见庭院森森,犹如死宅。远处传来那几个禁卫的追赶声,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楚王恍若未闻,眼睛紧紧盯着皇叔的上房,僵硬地继续向前。之前拦截他的禁卫们一直在后面追,不敢松懈,虽然追上了,却不敢再靠近楚王。冯筝随后赶到,得知王爷一个人待在皇叔的居室,冯筝闭上眼睛平静片刻,然后接过康公公手中的灯笼,单独进去了。房间里一片漆黑,安静地没有任何声音,潜藏其中的楚王,一个得了狂病的高大武将,无异于危险的猛兽。冯筝也怕,可她更怕丈夫又变回她陌生的那个人,更心疼丈夫失去至亲的痛苦。终于进了内室,冯筝慢慢举高灯笼,一眼就看到了背对她站在床前的熟悉背影。冯筝没动,不敢打扰他,过了片刻,楚王慢慢转了过来,昏暗的灯光下,他脸色惨白,垂着眼帘,低低地问她:“为何,要瞒着我。”冯筝暂且松了口气,至少,现在的王爷是清醒的。放心过后,冯筝心更疼了,将灯笼放到一旁,她缓缓走过去,离得近了,终于看清他脸上全是泪水。冯筝心都要碎了,扑过去抱住丈夫,在他怀中泣不成声:“王爷,我知道你难受,你想哭就哭吧。”曾经她劝他节哀,现在她陪他哭,只求他别再折磨自己了。楚王在哭,但他不想哭,他只想知道为什么!“你说啊,为何瞒着我!”攥紧女人肩膀,楚王红着眼睛吼道!冯筝肩膀几欲被他捏碎,疼得根本说不出话,楚王得不到回答,一把将她推开,瞪着冯筝看了会儿,楚王脑海里终于浮现另一道身影。王妃不告诉他,楚王目光一狠,冷声吼道:“你不说,我去问父皇!”“王爷!”冯筝声嘶力竭,拼尽全力扑过去抱住他腰,死死地抱住,不要他去。楚王试图甩开她,夫妻俩争来争去,楚王一脚踢中旁边的灯笼,灯笼飞出一段距离,恰好落在不知何时倒在地上的薄纱屏风上,灯笼纸一着,屏风上的薄纱也噌地着了起来。冯筝伏在地上,忘了反应。楚王盯着那越烧越大的火,突然想到了王府里的火,有人祭拜皇叔,皇叔死了,他这个亲侄子蒙在鼓里,都没有拜过皇叔!楚王仰头大笑,笑声里充满了嘲讽,忽的冲过去,提起烧着的灯笼去点床上的帷幔,口中发出凄厉的笑:“皇叔,侄子不孝,今日才来祭拜……皇叔,侄子来祭拜你了,你都看见了吗!”灯笼烧得不能拿了,楚王就抓起椅子往大火蔓延的床上扔。冯筝上前阻拦,他就推开,康公公先将哭疯了的冯筝拖了出去,禁卫们冲过来要带走楚王,可楚王手中抡着着火的椅子,旁人无法近身。内室先着,跟着是次间,楚王疯狂地四处点火,赵恒匆匆赶至,秦王府正院几乎都被楚王引着了,火光漫天!火影当中,楚王举着火把朝侧院跑去,禁卫们忙着救火,已经无暇再管打也打不过的楚王。没人敢拦,赵恒看眼哭昏过去的嫂子,再听着兄长狂笑不止,赵恒眼睛红了,却还是抓起一根棍子,领着他从寿王府带来的侍卫冲了过去。楚王六亲不认,谁来拦他他就打谁,侍卫们不敢对他下重手,赵恒不怕,兄长疯成这样,为了避免兄长闯下更大的祸……趁兄长忙于应付侍卫,赵恒瞅准时机,一棍子打在了楚王脑袋上!“嘭”的一声,楚王身体一僵,手里的火把掉了下去。几个侍卫同时收手,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家王爷。赵恒只盯着前面的兄长。楚王僵硬地摸摸后脑,然后一点一点地转身,每转一下,记忆就苏醒一分,记起了堂兄武安郡王的死,记起了皇叔的蒙冤与病逝,记起了父皇虚伪的悲恸,记起了冯筝照顾他时的憔悴,最后……楚王看到了他的亲弟弟,火光通明,弟弟沉着脸盯着他,威严的样子,仿佛他才是哥哥。楚王笑了,笑着朝前栽去。赵恒及时赶过来,扛住兄长,然后,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弥天大祸,不外如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帮兄长度过此劫。177秦王府火光滔天,比任何一盏花灯都引人瞩目,同一时刻,京城各处的百姓,几乎都在张望秦王府的方向,离得近的,能听清楚王癫狂的大笑,离得远的,纷纷跑到街上或是爬到墙头,努力看得更清楚。京兆尹与巡夜禁卫都惊动了,陆续赶至秦王府。寻常贼人放火,抓起来就是,但今晚纵火的是楚王,京兆尹钱大人就犹豫了,一直等到寿王爷带着侍卫将昏迷的楚王搬上马车,钱大人才硬着头皮上前,弯腰请示寿王:“王爷,这,下官该如何向皇上交代?”赵恒背对秦王府站在马车前,面容隐在昏暗中,只有侧脸被火光照亮,时明时暗。“楚王昏迷,暂且回府,明日早朝,自有定论。”那声音冷而平静,却又带着皇子与生俱来的威严,钱大人得了话,默默退到了后面。康公公扶着低声抽泣的冯筝走了过来。赵恒避让,等嫂子上了马车,他低声审问康公公:“大殿下,为何发作?”康公公扑通跪在地上,将楚王府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描述了出来。中秋夜祭,两个人偶,短短几句话,赵恒便明白,兄长是中了旁人的算计。“进宫面圣,如实交代。”赵恒冷声道,说完翻身上马,亲自护送兄嫂回楚王府。康公公灰头土脸地随京兆尹钱大人进宫去了,宣德帝自然早就得到了消息,也亲眼看到了秦王府上方的漫天大火,而且一直在外面看着,负手遥望那边,大太监王恩低头站在后面,御前侍卫们也都噤若寒蝉。康公公、钱大人被领了过来,钱大人只陈述了何人放火以及寿王的干涉,康公公却跪地磕头,声泪俱下:“皇上,王爷冤枉啊,今晚王爷王妃带着两位小公子赏月,本来好好的,不想有人蓄意在花园放火祭拜皇叔……”宣德帝听见了,他也猜到其中有蹊跷,但此时此刻,宣德帝并无心探究是谁要刺激他的儿子,宣德帝只知道,儿子因为皇叔,又发疯了,而且这次闹得更大。楚王火烧秦王府,高声祭拜皇叔,整个京城都知道了,想必明日便会传出楚王重情的名声。楚王重情,那他这个褫夺了亲弟弟王位的皇上,算什么?有人蓄意提醒儿子是真,但如果不是儿子心里怨他恨他,秦王府的这把火也烧不起来。一次两次三次……宣德帝已经记不得他纵容了儿子多少次,一次次失望痛心,事到如今,他心里竟然平静如水,一点波澜都没有了。其实之前生气,他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在儿子心中比不过一个叔父,现在,只要认了这点,竟然也就不气了,就当,他白养了一个儿子罢。什么都没说,宣德帝单独回了寝殿。~楚王府。冯筝抱着不肯去睡觉的升哥儿守在床边,娘俩都在小声地哭,赵恒原本也守在一侧,后来听不得嫂子侄子的哭声,转身走到屏风后,背对那边站着,长眉紧锁。快到三更天,康公公在门口探了下脑袋,赵恒见了,默默走了出去。“王爷,府里众人都审过了,一共六个有嫌疑,动了刑,但都不肯认罪。”宗择低声禀报道。赵恒现在无法信任楚王府的任何人,故派他的亲信彻查此事。“继续审,留活口。”赵恒沉声道。“是。”宗择领命,低头退了出去,赵恒目送手下离开,忽闻内室传来嫂子的声音,登时快步折回内室,疾步如飞,担心兄长发狂伤到嫂子与侄子。“王爷?”床上的男人睁开了眼睛,冯筝本能地将升哥儿扯到身后挡着,这才肿着眼睛担忧地唤道,紧张地观察丈夫的神色变化。楚王有些头晕,茫然地望着妻子,听到脚步声,他缓缓地扭头,就见弟弟皱着眉走了过来。对上弟弟复杂的目光,楚王终于想起来了,想起这半年都发生了什么,想起他今晚做了什么。痛苦、悔恨、迷茫,种种情绪浮上心头,楚王最后看向了妻子,嘴角浮起歉然的笑。“王爷……”看出丈夫没再忘了她,冯筝泪如泉涌,扑过去伏到了他身上。“父王……”升哥儿哭了一晚,声音都哑了,跟在娘亲身后。楚王坐了起来,一手抱一个,抱得紧紧的,沙哑地赔罪:“是我不好,让你们担心了。”冯筝娘俩泣不成声。赵恒垂眸,准备先去外间回避。“三弟。”楚王抱着妻、子,余光瞥见弟弟要走,他突地喊道。赵恒顿足,黑眸古井无波地看着兄长,没有任何苛责之意,楚王却内疚无比,他当哥哥的,竟然让弟弟操了那么多心,还受过皮肉之苦。知道夜色已深,楚王诚心劝道:“不早了,三弟先回去吧,别叫弟妹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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