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融化的水流增加,汇集成瀑布急流。水深处没有石头垫底,只能涉水而过。又开始有低矮硬朗的灌木出现。绿色山谷,悬挂着一条又一条白色的瀑布,激起沉闷的震动声音。扬起细密湿润的水气,在淡淡阳光下,出现若隐若显的彩虹。他们在一个平缓的山道上休息了一小会。她说,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瀑布。英国探险家沃德曾经在20年代出过一本书,介绍他在峡谷中发现的一个巨大的彩虹瀑布,但是1950年8月5日在当地发生85级的大地震,造成山体大滑坡,可能把瀑布毁掉。后来的人再没有见到。她拿出香烟,在细细雨雾中点燃它,脱掉雨衣,露出湿漉漉的长发。他们看着幽深山谷中的瀑布群,与它们遥遥相望。2第二日。从拉格到汉密。步行9个小时。下午四点多。他们裹着沉重的雨衣雨帽走路。穿越一座山头连接着又一座山头的原始森林。最后一片无边际般的广袤树林。天色阴沉,大雨滂沱没有停歇。此间路途在树木之间曲折迂回,树叶间隙坠落密集的雨点。小路由烂泥和碎裂的石子铺成,溪水奔涌汇聚。胶鞋一直泡在冷水和烂泥中,完全湿透。她伸出手,看到手背上一条蚂蝗,竖起柔软饱满的身体,晃动带有吸盘的尾巴,寻找更新鲜芬芳的血液,而它另一端的吸盘已经扎入皮肤。手腕上还有三条。她分别掐住它们的尾巴,果断地用力扯下。粘湿残缺的肢体纠缠在手指上蠕动,刮擦在石头上,不用在意它们是否死亡或消失,反正遍地都是。他们已经进入蚂蝗区。背囊,雨衣,绑腿,手套上几乎都是蚂蝗。这软体动物栖息在树叶及灌木草丛中,只要有人经过,碰蹭这些植物,蚂蝗便依附在人体皮肤上面,把极其灵敏贪婪的吸盘精确地扎入血管,并优雅地持续深入。因为释放出来的毒素破坏凝血功能,所以伤口处涌出来的血液不能凝固。它们叮在她的额头或头皮上。这温柔的吸附产生轻微的酸痒,有时候只有流下来的鲜血淌在眼睛上,才有知觉。如同流汗一样自然。她很久没有看到自己的血。血流得非常多。仿佛一种更新。她比他走得快。站在昏暗的森林深处等待他赶上来。双脚浸泡在水流之中已经失去了知觉,腿很酸。即使已经完全没有力气,意志力仍支配着僵硬和虚弱的躯体机械地前行。若停下来,浑身湿透的衣服渗透出逼人寒气。必须要依靠行走的热量来提供身体的能量。16深红道路(2)她抬头观望那些古老高耸的柏树和杉树,因为长久的雨水浸淫,不见天日,树木散发出腐朽的气味。每一根树枝都裹满绒毛般青黄色地衣苔藓。那也许是历史比人类还要长久的植物。死气沉沉。终年雨水绵延不绝,不见阳光渗入。它们使森林成为幽暗的洞穴。所带来的气场令人觉得受到逼迫。这是彼此对峙的时刻。大江的轰响声音,仍在右侧远处回响。寂静中只听到风雨穿掠而过的声音。森林发出深沉浑厚的呼吸声。她明确地感觉到了这种呼吸。她相信它的生命力。这一个瞬间与它交会而过。这能量渗透了她全身的骨骼,肌肤,血液。呼吸在剧痛的胸腔中变得新鲜而纯净。内心的重重障碍被一层层地刮除。思虑寂然而清透。这是踏上路途,每日长时间行走,所感受到的变化。来到与世隔绝的地方。闯入森林的心脏之中。它的核心封闭而强盛,也不悦人。也许它象征着和地球同步的时间。而她穿行而过,仿佛从此地到彼岸的蚂蚁,穷尽一生,不抵它的此起彼伏。3晚饭桌边。他们在一只发暗的灯泡下,吃腊肉白菜,豆腐汤,青菜。菜的分量很小,米饭是充足的。因为体力消耗大,就着辣椒能吃下好几碗米饭。善生说他黄昏时并未去睡觉,去了附近的一个营地找军人打听情况。那里有值班军人,也提到前往背崩的路途有很大塌方。这些坏消息并非道听途说。她说,总归是要出发的。不可能就这样等着雨停。是,那些背夫也已经走了过来。在这里滞留,只会情况越来越糟糕。往回走,一样要再过蚂蝗森林,再翻越多雄拉,路程也不容易。明天早上八点,准时出发。明天若能到了背崩,后天就可到墨脱。他起身拿了两小瓶白酒和几个午餐肉罐头准备送去给值班的军人。他起身,看到她额头上流下一缕鲜血,伸手分开她头顶上的头发,看到一条肥大的蚂蝗匍匐在那里,吸盘深深扎入她的发际。他飞快地用手指捏住它的顶端,揪下来猛力甩在地上。它已经吸饱了血,躺在地上肢体蠕动,无法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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