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颐颔首,默默接了碗。不知是不是因为病中倦怠的关系,这一天玄颐也不怎么爱开口说话,于是两个人相对着,便是良久无言,气氛都静至尴尬地步。琳琅自己在嘉德殿内踱着步子看架子上的书,真无趣,不过都是些通史鉴、地理志、治国方略、圣贤集注之类的,有一个很大的架子上甚至摆满了呈上来的奏疏,嘉德殿明明很大,可给这些故纸堆一塞,却显出拥挤来了。“当太子已是不易,那做了皇帝岂不累死?”微微嘀咕的一句逆言,所幸没有人听见。“琳琅。”“啊?”“咳……过来。”谢琳琅不明其意,疑惑中慢腾腾挪回到玄颐跟前。盛姜汤的碗已经空在案头,被热气一冲,玄颐的脸色虽然也还憔悴,但毕竟是比先前好看了几许,他的眼睛很亮,像星辰一样藏着光,让谢琳琅不禁想起了夜长生的眼睛,夜长生的眼睛也很亮,只是越到后来,他的目光里就越带着锋利的冷意,也越来越让她感到害怕。“你会不会做针线活?”“嗯……什么?”“我是说,你会不会缝衣服?”“我……”“你瞧我这儿,”玄颐不等琳琅说完,就微皱着眉把袖口翻起来给她看,恼起来的样子有几分像新衣被扯坏了的孩童,“也不知怎么弄的,好端端就松了线,破出这么一大道口子,难看死了。”谢琳琅面上一僵,有种不好的预感。“小元子!小元子!”玄颐朝殿外喊了两声。“嗳,小奴在呢!”小元子应着声儿飞快跑了进来。“去问问哪个宫女有针线,要——”玄颐低头瞧了瞧衣上的口子,认真分辨了半晌,说,“算了,有浅白色的线就行。”小元子一迭声飞奔出去,几乎是眨眼工夫就抱来了一只针线篮子,眉眼带笑地将东西放下,再去搬了个软软的羽垫放到书案旁,乐滋滋看了谢琳琅一眼,人却又跑开了。“琳琅,你还站在那儿做什么?”玄颐一边松着袖口,一边目光示意道,“我解不开这个,你过来看看……对了,这样缝衣服你不顺手吧,那我脱下来……”“别!”谢琳琅满心为难,但考虑到跟前的已经是个病人,心一软忙按住了他的手腕,“可以的,不脱可以的——”后头的声音却不觉低下去许多,“殿下前番已经禁受了风侵雨淋,如今再受了凉就不好了。”玄颐微微笑起来,遂欣然安坐,伸展了手臂搭在案上。“殿下,这本是用银线缝合的。”谢琳琅的手,是拿惯了刀剑,杀过人取过血的手,虽然先前在谢家学习了一段时日的针线功夫,毕竟不熟络,如今只得硬着头皮上。她下针前盯着袖口散开的银线,还是要很抱希望地探问上一句:“我的手艺到底还是比不上司衣局的女红,只怕是狗尾续貂,将贻笑大方,要不然……”玄颐撑着下巴,不甚介意:“不妨事。衣服送去司衣局,一来一去就是一日余,我嫌时辰耽误。正巧你来了,随便缝两针就是。”如果世上真的有后悔药,琳琅会想也不想地就吞下肚去:早知道这样,打死她也不会选到今天来嘉德殿。女人是一种既奇妙又没有出息的存在,奇妙在于,就算是一个从未拿过针线的姑娘,只要她看过一眼别人做缝补,必然无师自通,而没出息也正体现在这一点上,好像女人生来就该是做这些的,这真叫人气恼!谢琳琅纠结别扭着,战战兢兢替太子缝好了衣袖,最后不由得大松一口气,只差没在太子面前抬手去擦一把额上的虚汗了。“唔,还不错。”玄颐眯着眼睛瞧了瞧针脚,看上去挺满意。琳琅半刻也不想多待了,她急忙站起身:“殿下,要是没什么事的话……”“你平常在永寿殿都做些什么?”玄颐兀然问她。“……赏、赏景。”“还有呢?”“……观书。”“还有呢?”“……没有了。”玄颐扶着额角颇是无奈地笑了。谢琳琅知道太子笑什么,她自己也常觉得日子过得简单苦乏,又快入冬了,花园里的景致渐渐败了,白草枯叶能有什么看头?还有永寿殿上的书,着实是一板一眼的规制,生硬木讷得很,那些《女范》《女思》《列女传》等等,琳琅是一本也看不下来,这观书一条,纯粹是信口胡言的。“眼瞧着天气冷得快,往后就不适宜外出了,久在永寿殿里待着也是烦腻,我挑几册书予你解闷可好?”琳琅也不答话,玄颐就含了笑起身,走到小书格那边去了,过了片刻,拿来了几册书,琳琅接在手里,垂眼大略看看,是一册山水游记与两册诗词——也好,总归不是那些陈词说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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