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发闷,钝钝的疼,他木头人似的,眼看着郁言躺在床上毫无知觉的任人摆弄,看他被插入鼻管,那么长的管子直接从鼻腔伸到胃里。程深觉得自己也快死了。
护士把他赶出去,关上门,视线隔绝,程深靠住背后的墙。
抢救室顶上的红灯亮起,程深一动不动的看着它,光烧进眼眶,勾染成残缺的红。再侵入肺腑,血液燃起大火,将内里焚为灰烬。
程深忍不住去想,郁言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吞下那么多药。他一定很累,痛苦的无力支撑,他对自己感到绝望,“程深”这个名字不再值得他留恋,反而会让他饱受折磨。
史铁生说,一个真正想死的人,不会在乎别人说什么。一个把死挂在嘴边的人,不是真的想死,而是还在渴望爱。
可郁言从头到尾没有表露一丁点想要寻死的念头。
程深说他病了,他很抗拒,但见过医生后就开始配合治疗。他乖乖吃药,扛过药物带来的副作用,他的话变多了,爱笑了,会主动提要求了,偶尔调皮还会捉弄人。他有很努力的在变好,却在这个时候,毫无预警的放弃自己的生命,打的人措手不及,是因为……他不再渴望爱了吗。
他不要爱了,是觉得没人爱他了吗。
程深有点站不住,不顾脏净贴着医院的白墙往下滑,他蹲下,右手握拳抵在唇边,看见无名指上的戒指,悲恸的想哭。
别人来医院,父母亲友。可郁言只有他一个,孤孤单单的,现在郁言要走了,是连他也不要了。他想过郁言会离开,会跑到一个没有他的地方去,躲起来。但他怎么都想不到,郁言是以这种方式离开。
这一次,郁言不再给他机会了,连解释都没有就宣判死刑。
因为郁言,不要他了。
·
生命仪上体征还算平稳,程深倾身为郁言掖好被角,目光落在那双毫无血色的唇。
他觉得郁言正在枯萎,象征生命的花瓣一片接一片凋敝,茎干弯折,他快要腐朽。
程深拿棉签蘸水涂在郁言的嘴唇上,一点点浸湿他,滋养他,期盼这朵饱经风霜的玫瑰起死回生。
郁言情况凶险,原本心理医生开出的安定没到致死量,但他吞了两瓶,又喝了半瓶红酒,再晚两分钟可能就回天乏术。医生还责怪程深,严重的心理疾病患者怎么能独自留在家里。
程深认了,的确是他的疏忽。
他见过郁言最美好的样子,十七岁,灿烂阳光下安静看书的少年。
他无法想象郁言是如何在鬼门关徘徊,也无法对郁言糟糕的情绪感同身受,他知道郁言生病了,却告诉他,你很好,只是需要一点帮助。
可能郁言需要的不是帮助,从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天开始,郁言需要的从来都只有程深一个人。
程深拧了热毛巾给郁言擦身体,他做这些事的时候没有不耐,动作很熟练,郁言生病后常出汗,他总是这样给他擦,还要帮他换干净的衣服。
——下午的时候,郁言情况稍微稳定一点,程深麻烦护士照看着,回家拿了几件换洗衣物。
他不确定郁言还要不要继续吃药,把抗焦虑的药物也拿上了。郁言最近吃药没让他操心,很主动,程深后知后觉出问题,鬼使神差的打开药瓶,凑近一闻嗅到酸甜的味道,药被换成了vc。
程深把药丢掉,被打碎脊骨般垂头丧气的撑着桌沿。如果他能够细心一点,如果他再耐心一点,如果他多感受郁言一点,现在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或者那天,郁言问他有没有事情隐瞒的时候,他放下担忧和顾虑,把计划和盘托出,现在郁言是不是还在旁边和他说笑。
他曾答应郁言此生不会再骗他,现在他又一次亲手摧毁这份本就不堪的信任。程深不敢再想下去,滋生的悔意能让他发疯。
他收拾好衣物,要离开的时候瞥见桌上放着个黑色的笔记本。他没见过这个本子,却在这一刻感应到什么,没来由的心跳加速。
他停下脚步,翻开一页。
一行字直入眼底——
“我用了八年时间去认识自己究竟有多失败。”
于是,程深把笔记本带来了医院。
程深帮郁言擦洗干净,理了理他的头发。郁言头发长长了,催了好几次都不肯下楼去剪。他说自己掉了好多头发,养长一点显得多。程深知道,郁言是害怕见人,所以他那天为什么会独自出门,自己为什么就能那么放心,怎么就不多问几句,去了哪里,见了谁。
程深焦急的抓了一把头发,他想郁言会在本子上写什么呢,是不是有很多说不出口的委屈,撒不出去的气。会不会把遭受的痛苦付诸笔上,会不会在字里行间流露对他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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