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航好些日子没有出门,因着才知晓此事不久,也是一阵后怕,话便比寻常多了些。“据说此事巡抚衙门并未下令,乃是江知府的决定。”一直没有说话的薛海,此刻却是突然开口道:“实在是个果敢之人。”提及江程云此番行事,薛海略显黝黑的面庞上也带着几分敬佩之意。“不过江知府竟然敢这样决断,且一力担下此事,直接下令泄洪,这确实是让人有些没有想到,还好到现下还未听闻朝中有人参奏此事,若不然……”季航也是为江程云捏了把汗。他出于世家,自小耳濡目染,显然比顾云浩更知晓这里面的危机。毕竟随着顺德帝年岁越来越大,身子越来越差,朝堂之上更是波谲云诡,而近两年,甚至屡屡传出顺德帝准备选立太子的风声,皇子们夺储之争也愈演愈烈。此外,几位阁臣之间,也是明争暗斗,他爷爷季阁老,平时也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江程云如此行事,是极易授人以柄,引起攻讦的。淮安知府这个位置,虽然算不得什么高官,但却可以说是掌管着整个华朝的‘粮仓’,是极为重要的,朝中无论哪一方势力,都想将自己人安插在这里。“我想,老师心里对此事亦是看得分明,只是与百姓相较,他选择了百姓罢了。”顾云浩直言道:“不过,在我看来,老师此番当机立断,解淮安水患之危,本就无错,若还要受人参本攻讦,那这世道也实在太不公了,如果这样,我辈士子即便高中入仕,在如此毫无‘公理’可言的朝中为官,又有什么意思。”听了这话,季航不由愣了一下,虽是心下赞同,却又不好多言,只面色犹豫地看了一眼旁边的穆言。“不错,云浩所言我深以为然,江知府本就无错,又何须咱们为他担心,即便朝上群臣心思各异,但咱们也得相信‘公道’二字。”看着顾云浩,穆言赞赏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是淡淡一笑:“且江知府乃是右相孙惟德孙阁老的得意门生,岂是随随便便就会被人参倒了的……”:老狐狸跟小狐狸(二更)淮安府东城,离着府衙不远,有一清幽淡雅的园子,称为李园,此乃当地望族李家的一处别苑。而此时的李园之外,却多了许多兵丁把守巡逻,此外,巡抚邓仕文,亦是告知越省总兵府,专门派遣了数千护卫。毕竟这李园乃是齐王下榻之处,邓仕文自然不敢忽视。齐王此次巡视淮安,除了带着自身随从侍卫之外,另有礼部侍郎徐景一路随行。自到了淮安之后,齐王并随行诸人,以及巡抚邓仕文,都住进了李园。李园西苑。一名青布衣裳的小厮穿过回廊,也顾不得与往来的侍卫婢女寒暄,直直进了右侧屋子。“徐大人。”徐景此时正在与一少年下棋,听见小厮来报,也不甚着急,只瞥了一眼那小厮,道:“齐王那边有什么动静?”“齐王一大早便出去了。”小厮忙回道:“且只带了薛大人。”“哦?这倒是像齐王一贯的处事之风。”徐景并不诧异,只继续问:“咱们的人可跟上去了?”“跟着,是吴统领遣了小人回来,说是齐王此行像是没那么简单。”听闻这话,徐景眉头一蹙,手上的棋子也是久久未曾放下,转头问道:“齐王去了哪里?”“是季府。”闻言,与徐景对弈的那名少年却是畅然一笑:“老师,此事不是正在预料之中么?季家本就与齐王关系匪浅。”季航曾经齐王幼时的伴读!甚至在前几年,太后甚为喜欢季家三姑娘,甚至有意待季三姑娘及笄,便将其许配给齐王为妃。这本是朝中许多人都知晓的事。当时诸人甚至一度以为,乃是太后襄助齐王,为其拉拢季阁老。不过后来也不知为何,先是季航突然重病,无法进宫伴读,随后季家二老太爷突然辞官,带着季航与季三姑娘回到了淮安,此事方才慢慢无人提及。这些年来,季老爷亦是步步谨慎,凡事不偏不倚,倒像是一心只做圣上纯臣的样子。碰巧的是,齐王今次巡视淮安,而季家亦在此处。成行之前,徐景便猜到齐王此行必得去季家,但却有些没想到,不过刚到,齐王便如此急不可耐地上门。“难道季家还有旁的心思……”徐景却是面色一沉,目色未明地说了一句。“季家那边可还有人看着?”少年却是直接又问了那小厮一句。“只留了一人,季二公子与齐王一同出了门,最后与一名姓顾的书生相遇,此刻正在茶楼吃茶,吴统领觉得此事蹊跷,差了小人来回禀大人。”小厮忙回道。“姓顾的书生?”闻言,徐景也有些诧异,思索了一番,也觉察不出什么头绪。“正是,吴统领让小人禀告大人,这位书生正是江程云江知府的弟子。”听了这话,徐景瞬间神色一变,放下了手中的棋子,面沉如水。江程云……“你且退下吧。”少年也是一脸凝重,直接遣退了那小厮,坐在那里默默不言。“看来,咱们素日里倒是小看了这位齐王殿下。”良久,方才传来徐景冰冷的声音。少年亦是有些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但还是说道:“不过一名弟子,或许也有巧合,未必便是江程云的意思,再则来说,江程云不过只乃一知府罢了。”“豫之,你未涉官场,对江程云此人知之甚少。”徐景看了一眼身侧的少年,不由暗暗叹息。这孩子虽是自小聪颖,在同龄一辈之中,称得上是绝顶之姿,但总归还是看得太浅,且过于自傲了点。不过也难怪,他自有骄傲的资本,毕竟是王家的嫡长孙嘛……听闻了徐景的话,王豫之心里还是觉得他有些草木皆兵了,不过知晓这位老师一向小心谨慎惯了,也不好多言。“江程云此人乃是个能臣,且为师与他曾打过数次交道,都不如他,此人心智非常,不可小觑。”见王豫之神色之间仍似有些不放在心上,徐景暗暗叹了口气,说道。王豫之仍是觉得他老师有些过于自谦,遂道:“老师与江程云乃是同科进士,而今已是正三品礼部左侍郎,而那江程云……”话还未说完,便被徐景打断道:“当年江程云取中探花,入翰林院后,又得圣人几次传召,可谓是风头正劲,就是当年的状元榜眼也都是不及,而后虽外放出京,但圣上心中必然仍是记得此人。”“身在朝中,不可仅以官阶高低来论,江程云虽只是四品知府,但淮安但却极为重要,若不然,圣上又怎么急急派了齐王前来巡看灾情。”听了徐景的话,王豫之沉默了下来。虽是季阁老当下一副纯臣之态,但季航总归曾是齐王的伴读……“学生听闻季家两位公子似有龃龉,季航随着季二老太爷回到了淮安,而季阁老却是独独留下了季大公子在京中相伴,季家果真会因着季航便倒向齐王?”王豫之心里对此还是极为犹疑。他本就出身世家,对这些世家大族的处事之风太了解了,从来家族的选择,都不会被小辈之间的交情而左右。加之齐王现下势微,又不为圣人所喜,这些年来,齐王亦是修身养性,端是一副闲散皇子之态,实在不像是有心储位的样子。王豫之心里并不认为季家会倒向齐王。只是江程云的弟子又怎会卷入其中?要知道季阁老虽也是阁臣,但总归不如孙惟德势大,若是季家与孙惟德牵扯上……“孙惟德那个老狐狸!”徐景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当下便一拍案桌,气急道:“惯是会做这些左右逢源之事,此次淮安水患,若不是咱们手下留情,他那位得意门生江程云哪里还能平安的立在这淮安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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