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当初又是从何处逃出来的?”
纪绯川紧绷着一张脸,“我当然是放完火之后,从大门口光明正大走出来的。”
说完他便抿着嘴巴,再也没有主动开口搭过腔,沈云灼听出他语气中的闷闷不乐,接下来也未曾多问一句。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两人终于穿越峡谷,始见峡谷之外别有洞天。
那是一处地势平缓、草木葱茏的山坞,随处可见暗红色的石蒜成团成簇迎风招展,远远望去,便如同美人的枯手骨架一般,正向着过路行人招魂索命。再往远处便有宫殿楼阁数座,经历过一场烈焰焚烧,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
纪绯川深深地吸了口气,胸膛起伏片刻,终于迈脚走向那居中的一座宫殿,抬手推开了屋门。
他回答沈云灼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但有些细节只有自己清楚。
他的确清楚天蚕香的制作方法,行事也随心所欲不受拘束,谁要是不长眼得罪了他,定要十倍百倍地报复回来。
但数月前各大门派死伤者重,却与他没有半分瓜葛。
平时五毒教有专人把守,极少有人能出入自由,长大以后他试过无数种办法离开五毒教,甚至摸到了后山梵音谷的这条通道,几番斟酌才决定冒险一试。
那日他本来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准备,哪怕困死在迷雾里,也好过继续留在雪里红身边生不如死。却不想,真正领教了梵音谷的威力之后,他还是退缩了。
他在梵音谷的迷阵里绕了三天,这三天他感知到的痛苦,是这十年来所有爱恨郁结汇聚而成的总和,是那人加诸在他身上的每一分痛的无限延长与放大。
哪怕再回到那人身边煎熬地活着,也好过将每一刻时间的流淌都化作无休止的折磨。
然而当他精疲力竭地折返回去时,一切已经变了模样。
五毒教里除了遍地毒虫,几乎没有了活物。满地都是干涸的血迹,曾经欺凌过他的、遍地嘲讽过他的人,以及对他不屑一顾、从未以正眼相待的人,无一不化作冰冷僵直的尸身倒在地上,永远陷入了沉默。
他到处找不到雪里红的踪迹,于是一步步踏入地下,终于在陈列着历任教主棺椁的地宫里发现了那人。
他安详地躺在冰棺里,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伤痕,穿着平素最爱的红衣服,手里握着一把檀香折扇,却已经停止了呼吸。
那把扇子真正的主人其实是雪里红的男宠,名叫韩彩衣,早在三天前便死了,纪绯川最清楚这件事。
他从小与蛇蝎蛊毒为伍,三十六册毒经的内容了然于心,实实在在杀过的人却屈指可数,韩彩衣是其中之一。
要怪也只能怪那人不自量力,几次三番来找他的晦气。
可雪里红最不能容忍的事情就是底下的人越过他擅自行事,经此一事,必定不会轻易放过他。要不是因为这件事,纪绯川也许还不会下定决心去闯梵音谷。
他原以为此番回去,雪里红定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谁知那人竟然一句话也没留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
这算什么?
他在雪里红身边待了十年,竟然不知道他那心狠手辣、喜怒无常的师父还是个情种?
那一刻的纪绯川仿佛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恨意如潮水铺天盖地地袭来,让他禁不住浑身发抖,上下齿列咬得咯咯作响,咽喉里泛起阵阵作呕之意,仿佛连一身的血液也跟着沸腾起来。
他忍着几欲作呕的欲望,头也不回地跑出地宫,一把火将自己存在过的痕迹烧了个干干净净。
在那之后,他久违地拥抱了自由,虽然只短暂地拥有了几个月,便被人废了武功,囚禁在了玄清后山里。
“就当下情况来看,这里的房屋没有住人的痕迹。”沈云灼四下查探一番,开口问道,“可还有什么密室暗阁之类的地方吗?”
“有一座地宫,靠着一条暗河通向外界,不知道当初那把火有没有烧到下面去。”纪绯川带着沈云灼走向藏书阁,里面的藏书和木柜也大多焚毁,只有一架玄铁古琴摆放在原来的位置。
他单手拨了几个音调,古琴铮铮作响,片刻后,地面一道石门应声而开,露出通往地宫的悬梯,“......看来没有影响到,”他神色复杂地朝下看了一眼,手指无意识地搓了搓袖口,“要不我在这里等你?”
未等沈云灼回答,纪绯川唯恐他怀疑似的,立刻又道:“我不会一个人逃走的,你要是不信,可以先把香囊解了,用母蛊一探便知我的心思。”
沈云灼没有解开香囊,反倒低头将自己的佩剑连同剑鞘一并解下来,递到他手里,“拿着它防身,不要四处乱走,确认了下面没有活人迹象我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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