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小受良好教育,母亲嘱她勤洗手,说&ldo;日常生活中不知多少看不见病毒细菌&rdo;,那些打胎的器具,干净吗?不知被多少人使过。李亚青脸色惨白,夺门而出,几经思量,还是哭着向母亲求助。犹记得母亲听完,跌坐沙发上,手捂着胸,说:&ldo;我透不过气来了。&rdo;母亲是有修养的知识分子,发怒都有姿有态彬彬有礼。父母商量了一夜,到周末,一家三口如同做贼,围巾包头口罩遮脸,坐车去了邻县,找了母亲多年未见的在产科工作的朋友,母亲对人家说:&ldo;是亲戚家的孩子,小姑娘早早不读书,被社会上的人骗。&rdo;手术归来,父母对她的态度一落千丈,但是也分场合,人前还是父慈女孝,一进家门,冷如冰窖,好几天都难得说一句话。后来她知道,那也是暴力的一种,家庭冷暴力。有一次父母卧室的房门没有关严,她听到两人谈话,言语中对她失望透顶,用词也激烈,&ldo;怎么能做出这种事&rdo;、&ldo;德行败坏&rdo;、&ldo;没脸见人&rdo;、&ldo;这辈子也是命苦,一个女儿找不回,另一个叫父母抬不起头&rdo;、&ldo;早知道当初把那个留下,这个送走&rdo;。这段早年往事她是知道的,那时受大时代所苦,一对双胞胎女儿养不起,送了一个给了乡下的好心人,后来拨乱反正,知识分子地位大大提高,再想找回,那户人家早不知搬到哪里去了。她暗中留心,想着,如果能把那个双胞姐妹找回,跟父母的关系多少会修复些吧?日子平淡的一天天过去,但也夹杂了一些微妙的不平淡。一是,张光华当年非但没能提干,还被调到河南灵宝市&ldo;交流学习&rdo;半年。二是,母亲托人,给她介绍了一个大几岁的男朋友,在派出所做文档管理工作,叫李坦。李坦对她一见钟情,和一切刚坠入爱河但初次恋爱的男青年一样,借给她书看,约着她逛公园,有时会画一两幅钢笔的风景画,吞吞吐吐地请她点评。她不喜欢李坦,有张光华在前,愈发衬得李坦一无是处,但是为了让父母满意,她礼貌的应承,李坦也就自然而然的对她好,出差去外地一定帮她带礼物,丝绸的围巾、中跟的皮鞋、机打的毛衣,也帮父母带礼物,水产、腊ròu、无根厚ròu大木耳。那时候她不觉得这是心意,只觉得他整个人庸俗的都是烟火气。或许还因为,那时候,她还暗中跟张光华有书信往来。张光华一手漂亮的钢笔字,洋洋洒洒,给她讲函谷关的来历,&ldo;关在谷中,深险如函&rdo;,他经常携友小游,追忆那战马嘶鸣的古战场,信里封一颗红豆,搅得她心慌意乱。此物最相思。她翻着日历数日子,盼着张光华回来,眼看着到了日子,母亲发话说:&ldo;看你跟李坦处的也挺稳定的,哪天吃个饭,定一下日子吧,至少,把婚先订了。&rdo;母亲也知道张光华回来了,防她贼心不死,先切她后路。吃饭那天,李坦穿擦的锃亮的皮鞋,头发抹定型发胶,一根根服帖地往一边倒,吃饭时一叠声的&ldo;是的是的好的好的&rdo;,笑的脸上都出了褶子。真的要嫁给这样的人?饭后,她借口头疼,请了半天假,坐在沙发上,指甲泄愤似的抠着李坦画的风景画,一下,又一下。就在这个时候,电话突兀地响了起来。她满肚子气,凶巴巴接起来:&ldo;喂?!&rdo;对方像是被吓到,怯生生问:&ldo;请问,是李教授家吗?&rdo;这个电话,真是她一生的转折点。打电话来的,是霍子红。情节像老套的电视剧,霍子红的父母带着她搬离乡下之后,其实辗转得知过李教授那边寻找女儿的消息,但是小人心理作祟,觉得养了这么多年,白白送回去心有不甘,而且霍子红是家里的重劳力呢,洗衣做饭,出摊卖菜,别提有多利落,所以刻意回避,从不回应。直到那一天飞来横祸,夫妻俩遭了车祸,霍子红在手术室外哭的肝肠寸断的,做爹的忽然幡然悔悟,奄奄一息之际,拼了最后一口气,跟霍子红讲了她生身父亲的籍贯和姓甚名谁。但到底事起仓促,没什么过硬的证明,丧事过后,霍子红犹豫再三,还是辗转打听到了李家的电话,怯怯地打过来问问。真是天大的好事,李亚青喜的都忘记了自己的苦恼,她吩咐霍子红先别声张,自己第二天就告了假,坐上下乡的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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