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钺,你是怎么发现的?”秦钰笑的十分好奇。“你没发现他们三个都关注隔壁动静太过了?那边笑声大些,他们三个便听的更专注些,似乎是要努力分辨里面的人都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劝酒劝的这般三心二意,竟然也敢顶着他的目光来劝酒,更何况后面的祝酒词简直是烂的一塌糊涂。什么“金榜题名喝一杯……人生得意须尽欢……”,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岁岁平安喝一杯……七星高照喝一杯……”,楚君钺还没听过这么奇怪的祝酒词。他当时握着酒杯便再想,再想下去,她是不是就要哭了?她的表情明明很沮丧,倒好似临考的举子,答不出题来,恨不得挠破了卷子以泄愤……会仙楼的窗户开的很大,二人立在窗前,街上风景尽收眼底。这条繁体锦绣的街道上,此刻人来人往,不过一会儿,林三姐儿的身影便似要消失一般,眼瞧着到了街角的另一头,只听得楚君钺低呼:“楚六——”雅间门被轻轻轻推开,进来个面目极为普通的少年,一身葛布短打,倒好似寻常百姓家的儿郎,垂头立在那里,静候吩咐。“你去打听打听,林三姐儿跟着的那书生与林家是什么关系?”秦钰这会才似如梦初醒,连连附合:“对啊对啊,方才那醉书生别是与林三姐订过亲吧?”民间百姓除了盛行订娃娃亲,在腹中便有婚约的,十岁以后订亲的也不在少数。瞧着林三姐的年岁,若是订过亲了,也不奇怪。难道她这是偷偷跑来追踪未婚夫婿的行踪这才误打误撞闯了进来?秦钰一经推测,便觉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瞧那书生的年纪,假若真有年纪这样小的妻室,还不到成亲的年岁,自己在外面打野食也是有的,难道还指望着男人在外三贞九烈不成?楚六低头应了,很快便转身去了。这里秦钰将自己的推测一说,又觉林三姐儿勇气可嘉,胆色过人,“阿钺你想,顶着你杀人的目光,还能坐在那里劝酒,兼旁听自己未婚夫婿的风流艳事,而且还没有当场发怒进去砸了场子,年纪虽小,人却真是了不起啊!”他赞完了,收到楚君钺一束“意欲杀人的目光”,饶是朋友多年,也禁不住缩了缩脖子求饶:“我说错了还不成嘛!”总之楚六回来,一切都会知道的。楚六下去的时候,林碧落与林楠邬柏追着酒醉的庄秀才已经到了半道上了。方才他们下楼去的时候,沈嘉元正从三楼走下来,恰瞧见从二楼雅间出来的林碧落等人,顿时一呆,只当她寻到会仙楼来寻他,面上刚浮上笑意,却见得他们三个慌脚鸡一般下楼而去,怕招了伙计来问,听得林碧落竟然是从楚小将军的雅间里走出来的,心中不由浮上个念头:她与楚君钺竟然认识?两个人身份天差地别,怎么会有交集?伙计是个细心的,仔细回忆了一下,迟疑道:“那小娘子似乎称楚小将军为恩公,也不知道是怎么被救的。不过今儿也不是谢恩宴啊,那小娘子已经走了,但包间里的帐还没会呢。”也就是说,今日这客并非林碧落相请。但是,既然是谢恩,没道理这客由楚君钺相请啊。更何况,楚君钺出现的近一年时间里,上京城中权贵人家的女子,谁人不知楚小将军虽然到了结亲的年纪,但却从不沾花惹草,待女子更是冷若冰霜。起先也有权贵官宦之家的女子心怀柔情,但是几次试探下来,其人不但不为所动,还冷的能冻死人。这其中,也就虞世兰热情最为持久,东林书院那些女同学们背地里提起楚君钺来,无不是暗中怀疑,那么大一坨冰,哪怕揣在怀里,恐怕也捂不热。不但捂不热,恐怕还能将人冻死。也许还有女子暗中怀春,对这位楚小将军心有留恋,但是据沈嘉元所知,明面上基本上都已知难而退,唯虞世兰还在百折不挠。沈嘉元不禁暗中留意。若是教虞世兰知道她心心念念的楚小将军不但对她不假辞色,还对一名市井商户女子和颜悦色,并且在大年初四同桌共饮,不气疯了才怪。林碧落丝毫不知自己闯进了沈家的酒楼,也不知道这一幕不止落入了沈嘉元一个人的眼中,而是落入了好几个有心人的眼中。不过那些人对她这样的市井民女如在云端,毫无交集,她压根便不曾放在心上。他们一路追着庄士达与那伎子,听得庄士达醉后念几句歪诗,又拖着那伎子点评,可怜那伎子为了讨客人欢心,穿的极为单薄,一路越走越冷,只冻的牙齿打颤,偏给钱的梅家郎君一再吩咐教她将庄士达送回家中,便只能忍着冷意,只盼得这醉秀才能快走,早点回家。哪知道庄士达酒意上头,原来便有七八分醉,结果出来被冷风一吹,那醉意便有了十万十,嘴里胡言乱语,脚步散乱,如浮云端,好几次都累的那伎子差点一同绊倒。三小儿跟在身后,见得他这荒唐情状,邬柏尚无切身体会,只觉这读书生有些放浪形骸,他们学堂这几年大些的学子也有过去外面喝酒招伎之事,可醉了便回家了,也没有与伎子一道搀扶着在路上相携而行的事情啊。但林楠与林碧落却气的不行,暗道这姓庄的书生不是什么好货,大过年的不在家陪寡母,也不苦读,竟然与伎子在大街上卖醉……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假如林碧月真应下了这门亲事,这伎子真将人送到门上来,她是道谢呀还是骂娘呢?反正搁林碧落身上,这是绝对没办法接受的事。她这样想,也不出奇,原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哪怕在这里生活了十二年,可是触及社会规则的时候到底还没曾有过,被社会规则撞的头破血流的经验更是没有,如今还是个小毛丫头,哪怕开了三年店,可是封丘门大街那一带治安向来好,又是平民商铺旺地,只要你老实交税,老实做买卖,一般是不容易招祸的。林楠的考量则更为实际。魏媒婆说庄秀才自来读书厉害,在马行街一带颇有才名,况家中人口单薄,又无兄弟来分家产,家中靠着些薄田度日,每年佃户上门交租,另有庄士达替人誊抄些文稿,亦或替人代写书信等收取些小钱度日,另有街坊邻居每年春节写对联,婚丧嫁娶需写对联祭帐之时,也有谢礼。庄大娘早几年还卖绣活,这几年年纪大了,眼花了,便不再做绣活,只勤俭度日。他家日子倒并非过不去,只是比起商户人家来,银钱不趁手罢了。假若庄士达真的能够一飞冲天,中了进士,吃了官饭倒好,林碧月嫁过去至少有指望,可是他若一直不中,难道林碧月便要守着这穷秀才度日?林楠也是读书人,这三年间,林碧落掌家理财,他心中至为感激,哪怕她虽非血亲,却胜似亲姐,替他一手打理家业。假若林碧落不能撑起门户,林楠便想过,自己这样的家境,定然不是身负寡母重望继续苦读,而是早已经回家看铺子赚钱糊口了。比之只须奉养老母的庄士达,作为林保生一脉的男丁,林楠肩头的担子更重,他上有三个姐姐,嫁资也不少,这些原本都是他应该考虑的,哪怕年纪小,也不能以此为借口,逃避家中重担。万幸,他还有个阿姐能够指望得上。因此,他不敢想象,二姐姐若嫁了庄士达,其人瞧着并非脚踏实地之辈,将来的日子会过成什么样?已经不知不觉被林碧落的思想影响的林楠,已经非常务实的想到了经济问题,而非林碧落所想的男女感情问题。这便是男女之间最细微的差别。女孩儿都是感性的,考虑问题都是从感情出发,可是男孩儿一旦长大,便更为理性的考虑问题。这天姐弟俩半夜回去,林楠就林碧月的婚事初次表态:他不同意这门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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