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怒轻蔑地一笑:“朝廷知道汉人在此地大受排挤,学了乖,用以夷制夷之计,叫苗人和土人来牵制我们。这一趟,我想就是我们两方斗法,谁胜了,此后年间都会臣服对方。如果我们先找到缪宗玉玺,朝廷就会对我们另眼相看,想谈条件就有了本钱。”雪凤凰默想乜邪的手段,心下叹息。此时震耳欲聋的巨响骤歇,顿时大为清静,她伸头一看,无数乱石把整个江面生生截断,江水透过逼仄的石缝急速流淌,整个情景诡异莫名。她转头对罗怒道:“阵法已不攻而破,你们自己保重,后会有期!”突然从江面上蹿出,掠上石坡。罗怒扬声叫道:“姑娘尊姓大名?”雪凤凰脚下如飞,回眸一笑:“我姓雪,叫凤凰!”罗怒看了她的身影,若有所思地对蒙秀道:“偷门大会令乜邪出手的那个女子,是不是就叫雪凤凰?”雪凤凰湿漉漉地上岸,龙鬼笑了飞奔过来,拉了她的手便往前走。她乐得不与五族众人打招呼,一面走一面问黄笙等人的去向。龙鬼道:“他们可好,早划了船跑得远远的,这一带荒郊野外,我们只能用腿走了。”雪凤凰大念苦经,无奈赶路要紧,最起码要在五族恢复元气前找到黄笙等人,不然万一罗怒一气之下把五人宰了,他们上哪里找缪宗墓去?过了峡谷,两人行了一个时辰,才看到远处有人家。雪凤凰走得腿断,见状欢天喜地跑到村寨门口。那是一个苗人群落,村民看到她先是戒备,而后漠然,唯有见到龙鬼一身打扮,目光才和善许多。龙鬼走向一个老者,客气寒暄:“老人家,我们想讨碗水喝。这里谁家有马?”那老者用手一指不远处的水渠,并不殷勤。雪凤凰渴得厉害,奔出两步,余光里只见龙鬼手一扬,那人的表情突然变了,用苗语恭顺答道:“村后有两匹快马,我替小哥牵来,请等片刻,我先去打水。”雪凤凰停了步,见那人乖乖进屋筹备,转身问道:“休要瞒我,你那个‘太子’,究竟是什么东西?”她何等眼尖,龙鬼再快的手脚也瞒不过。龙鬼本待轻描淡写编个假话,见她神情严肃,只得答道:“这是我家的信物,认识的人会给家父一点薄面。”雪凤凰道:“你果然不是寻常人。”龙鬼赔笑:“姐姐抬举了,我一个刚出茅庐的小孩子,拿这个防身罢了。”老者端了水出来给两人,奉上糕饼后走去牵马。雪凤凰补充了体力,见他居然拉出两匹雪白的纯种骏马来,眉开眼笑地拉了龙鬼出发。天渐渐黑了,两人急于赶路,并不沿涪江南下,穿小路一路斜插进锦州,省掉许多脚程。龙鬼骑马的姿势甚是老到,马术不输于自小在马场长大的雪凤凰,令她越发惊诧这少年的来头。追到渭阳城中已近子时,雪凤凰和龙鬼精疲力竭,四处寻客栈打尖。迎面忽然晃出一个人来,竟是黄笙,似乎根本不记得前事,笑眯眯地向雪凤凰拱手,做出熟稔的老友模样。雪凤凰侧过身,并不理会。龙鬼老成地上前寒暄,黄笙忙还礼,笑道:“两位一路辛苦,不如同去喝一杯酒?”三人进了一家客栈,店老板取店历为两人登记姓名,黄笙遂殷勤倒茶送水。龙鬼颇为大方,随手打赏店主一锭金子,立即被安排到上房。黄笙恭维道:“在下想敬酒给雪姑娘赔罪,小哥是爽快人,如看得起在下,帮忙说两句好话。”向店小二要了一坛酒。黄笙频频劝酒,雪凤凰和龙鬼都是人精,岂会上他的当,推来让去打着哈哈。等一场酒喝完,黄笙告辞离去,两人心生警惕情愿他走得越远越好,没一个出口相留。雪凤凰收拾行李打算进屋休息,人却突然呆住。“见鬼!”她一声低呼。龙鬼笑道:“我不就是鬼嘛,姐姐叫我?”雪凤凰“呸”了声:“你看,我们的银两和干粮都不见了。”龙鬼神情凝重,翻了一翻,果然不见,连他家的信物亦宣告失窃,倒是换洗衣物并笨重行李被丢下了。“黄笙!”两人同时大叫。 虎穴次日雪凤凰和龙鬼浑若无事地离开了客栈,前晚打赏的金子使得老板极尽逢迎,两人说是要上街走走,已殷勤备至地送到客栈外。好在两人事先把行李放到某屋顶上,走得倒也潇洒轻松。既然身无分文,两人老实不客气地动起渭阳财主的主意。“你动手还是我动手?”雪凤凰拉了龙鬼在一户人家外商量。这猎物家红砖碧瓦,门户森然,在渭阳定是有头有脸的人家。龙鬼嘻笑摸头:“姐姐这样问,是想看我本事了。”向她一拱手,后退两步,踩着粉墙噔噔几步,掠过墙头。雪凤凰但笑不语,安然攀上一棵树,察看他的动向。忽然心头如流水般划过弥勒的影子,当时当日,师父教授她武功偷术,那是怎样的一种注视与心情?一切宛若秋风逝去,今时今日,唯有胸中横亘的一根骨隐隐作痛。弥勒临别所赠的手帕上写“师徒缘尽,后会无期”,他是当真的,抑或想激励徒儿做番大事?她深吸了口气。雪凤凰迷迷糊糊地想心事,直至龙鬼神情急迫地跃上树梢,劈面就道:“快,我瞧见他们五人乔装出城去了。”雪凤凰一怔,龙鬼急急地道:“你说天下竟有这样的巧事,他们五人就住这屋。”雪凤凰讶然抱臂,略一沉思,这几人走得这么急,难道乜邪另有布置?当下牵了马,和龙鬼匆匆追了出去。两人疾赶了十来里路,追到半途,雪凤凰突然一声尖叫,龙鬼急忙拉马探问,却听她哀怨叹道:“又忘吃早饭了是不是?刚才没偷到什么,不若我们先停马打劫,吃饱再追,好不好?”龙鬼又好气又好笑,她竟比他更似小孩子,一指前方说道:“再追一阵就到思邛山,何不一鼓作气?”龙鬼说得老气横秋,雪凤凰咯咯直笑,一夹马腹追了过去。过了一个半时辰,思邛山如遮面的美人,在前方隐约展露秀丽的容颜。雪凤凰兴致高昂,飞马进山。没驰骋多久,山路崎岖难行,山道狭窄、枝杈低掠,两匹马艰难奋蹄,耸动的马背硌得两人屁股颠痛,两人不得不弃马步行,只觉得脚下山路愈见险峭,龙鬼的步子却越来越快,在山石间轻巧纵跃,如履平地。雪凤凰好奇问道:“你自小住山里么?”龙鬼道:“苗家的孩子都是爬山好手,姐姐看好了。”双足一点蹦得老高,攀至身边一棵树干,翻过一圈,又将身跃起像只猿猴腾飞一丈,掠向另一棵树,身手矫健至极。雪凤凰自忖身手灵活,不想被他小瞧,手足并用抢先走在前面。龙鬼忍笑翻下,把手伸到她眼皮下,道:“这里山高坡陡谷深,我们最好牵着手走,万一迷路,起码找得到彼此。”他熟识地形,雪凤凰不觉起了疑心,问道:“小鬼头,你来过这里没?”“来之前我问过太多人啦!”龙鬼好整以暇回答,“我和姐姐不同,一个小孩子去哪里都怕被骗,又怕迷路,自然打听清楚了才敢动身。”雪凤凰哼了一声,任由他伸手牵了,两人一前一后走入密林,像一对亲密的姐弟。两人在山中赶了两个时辰,仍未见到那五人的踪影,却闯进了一片迷离绚丽的盛大林子。两人不觉停下脚步,龙鬼舒服地往树上一靠,有白花幽幽落下,他伸手接了,递给雪凤凰:“给你,这是思邛山的鸽子花,别处可见不着。”“这山可真美。”雪凤凰被这雄浑优美的气势吸引,想想江陵城,似乎是隔世的所在。“皇帝挑坟墓的地方,自然不差。”龙鬼说到皇帝两字,眼神竟变得严厉。是啊,坟墓。雪凤凰浑身一激灵,这壮阔的山景下埋葬了一个称为“伪帝”的人,无比尊贵,无比卑微。在他死后十五年有人又记起他,却不是为了悼念,而是觊觎他身怀的国之瑰宝。他仍是个抛尸荒野也不会被人惦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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