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螭军驰来的那一刻,纳兰述发觉此刻混在人群中出去未必安全,便将目标不明显的红砚推进人群中,让她混在人群里离开,反手拉了君珂,在人群掩藏下直奔那座拱桥。拱桥拱起处,向来有个突起的弧度,此刻纳兰述便背靠拱桥底部,单手扣住突出的桥砖,两脚蹬在桥侧,将身子紧紧地契合桥身弧度,缩在桥dong内,面对河水。他唯一空闲的一只手,抱着君珂,君珂怀里抱着幺ji。为了避免身体叠加露出一部分给桥外的人看见,两人都努力收腹吸气,好在衣服都湿透了贴在身上,倒也不怕衣襟垂下被人发现。两人都衣衫尽湿,少年身体紧密相依,此刻却毫无绮思,纳兰述全部的心神都用来稳住身体,这是个很难持久的姿势,背身向下,手脚只能扣着微微突出的桥砖,并没有着力的地方,还要抱着君珂,君珂没过多久,便感觉到他的手脚都在微微颤抖。所以当那对母子无辜被杀,她心神震dàng下试图挣扎出去,却被纳兰述坚决按住时,她只挣扎了一下,便没有再继续。是的,死的人已经死了,再多的愧疚也救不转来,活的人还得活下去,才有可能翻牌这不利局势,她不能冒失害了他。马蹄声响、喝骂声、哭泣声顺着水上的风,不住潜入这个cháo湿y暗的角落,君珂的心砰砰跳起来‐‐此刻就是在比拼耐力,这种姿势谁也支持不了多久,岸上的人一无所获为什么还不走?她努力吸气,幻想自己轻若无物,再也不要成为纳兰述的负担,她不敢看纳兰述的手臂‐‐每根骨骼都在轻微地颤抖,濒临极限。头顶忽然一湿,君珂不能转头,也猜到一定是纳兰述额上的汗,滴在了她的发中。然而他不放手。君珂又吸一口气,觉得忍无可忍,转过头去,想和他说放下自己,却忘记两人靠得极近,脸一侧,嘴唇正擦着他的脸颊而过。刹那柔软,香气馥郁。两个人都震了震,纳兰述手一软,险些将君珂掉落,连忙咬牙紧了紧手臂,在她耳边低低笑道:&ldo;别撩拨我,我可吃不消。&rdo;君珂白他一眼,微红了脸让开了一点,一时打消了劝说他的企图,他不会放开的。那么在极限的时刻,要坠落,就一起吧。到得此刻,君珂反倒没了畏惧‐‐千古艰难并不是一死,而是等死时的无限恐惧,既然注定要死,为什么不把这最可怕的一段路程走得轻松点?她不要充满紧张地等待,人生里最后一段路途,不该充满不甘和愤怒。君珂微微地笑起来,轻轻道:&ldo;我突然希望人死后灵魂不灭,最起码保我吓死这些混账兵们再入轮回。&rdo;纳兰述愕然看她,再想不到这时刻君珂竟然想着这些。她侧脸对着他,唇边笑意浅浅一弯,白兰花一般的优雅自如。他一生至此,见过多少笑容,大多充满媚态,偶尔满是骄矜,或许还有做作,便有纯净,也是孩童般的茫然。却未曾见过这样通透的笑容。世事风波在这样的笑意里碎裂如镜,每片裂片都是人生的无稽。这生死顷刻依旧微笑的少女。这世间最为少见的勇气和宽广。纳兰述臂腿酸痛噬心彻骨,这样煎熬绵长的痛苦,胜过刀剑加身的酷刑,他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样的苦,然而此刻忽觉天地光明,忍不住也要微笑。围困、桥dong、临水、危机、生死一刻,相拥微笑。手臂一松,力气用尽,眼看便要掉落。头顶忽有人声。&ldo;神明在上,异人在下,我在中间。&rdo;一人缓缓道,&ldo;正合三世之境,过去、现在、未来,机缘难得,不可不浮一大白,酒来。&rdo;那声音极其动听,乍一入耳,像是拂面而过滑软的绸缎,每个毛孔都因此舒畅地张开,贪婪捕捉那般令人愉悦的华丽,熨贴到心底。君珂此生未曾听过这般动听的声音,心想这要到现代开演唱会得多赚钱哪。又想这人什么时候上桥的?为什么一点感觉都没有?还有那句话,未来?异人?他知道了什么?不至于吧?面都没见呢。她身侧,纳兰述也露出疑惑之色,咬牙紧了紧手臂。桥上有咚咚脚步之声,随即便是那黑螭军队长的声音,居然十分恭敬。&ldo;梵因大师,您怎么来了?&rdo;听见这个名字,君珂愕然,没想到临风对河喝酒的人竟然是个出家人,而纳兰述神qg震惊。&ldo;该来便来了。&rdo;那声音淡淡的,&ldo;想走的走不成,不想走的,还是走了好。&rdo;君珂露出不出所料的神qg‐‐神棍,真正的神棍,凡是机锋打得玄乎谁都能自己套得上的,都是神棍。纳兰述却似在认真思索。&ldo;大师。&rdo;那队长施礼,&ldo;您智慧通神,可否指点人犯下落?&rdo;一阵静默后,那人道:&ldo;桥下。&rdo;君珂大惊失色。那队长目放异光,正要探头看桥下,那人却已经接上了下半句话,&ldo;……有冤魂。&rdo;&ldo;……&rdo;那队长唰地将脑袋收了回来,君珂刹那间在肚子里问候了人家十八代男xg亲属。忽然起了一阵风,一幅雪白的衣襟从桥上垂落,那是一种白得近乎透明的丝绢,透过那疏朗的经纬,可以看见流dàng的白云和高远的蓝天。那幅衣襟像一幕雪白的长卷,又似一人柔软的手臂,飘dàng在桥下,在君珂的脸上轻轻一拂,君珂痒得险些打喷嚏,被纳兰述捂住。幺ji盯着那雪白的一幅,突然抬起后腿。君珂脸色一变。&ldo;哧。&rdo;一泡浅碧色的狗尿,飞流直上,在雪白长卷上画了幺ji牌地图。君珂叹息,看样子幺ji和自己一样,不喜欢这个和尚。衣襟似有灵知,被浇了一泡尿,唰地倒卷上去,君珂露出崩溃的表qg‐‐这下完了,一泡尿引发的血案。桥上有人在问,&ldo;哪来的奇怪气味?&rdo;君珂瞪幺ji‐‐叫你吃素你不吃,尿臭堪比huáng鼠láng!幺ji委屈‐‐你见过吃青菜的狗么?&ldo;擅杀人命者,&rdo;那华丽的嗓子道,&ldo;行至何处,何处气味浑浊。&rdo;一阵尴尬的咳嗽,随即又有惊呼,&ldo;大师的衣襟如何湿了?&rdo;&ldo;生灵无辜,向我号哭。&rdo;那人肃穆地答,随即衣襟撕裂声响,&ldo;拿去。&rdo;&ldo;大师……这是为何……&rdo;&ldo;你杀伤生灵,戾气太盛,不出三日必定bào毙。&rdo;那人道,&ldo;这是过河灵shou之水,百年难遇,你将此布泡茶煮服,可解此劫。&rdo;&ldo;……这么臭……&rdo;&ldo;良药尚且苦口,何况圣水。&rdo;那人悠悠答,语气高远,充满悲悯。君珂咬住了自己的手指‐‐怕忍不住笑出来。决定了,喜欢他!头顶一阵压抑的咳嗽,君珂对他表示了半秒钟的同qg‐‐幺ji之尿臭,非常人可以想象,太史阑有名言:死可忍,幺ji尿不可忍。&ldo;大师……&rdo;那黑螭军队长似是对这梵因和尚十分信奉,捂鼻子收下那尿布,小心翼翼问,&ldo;您当真对人犯去向没有……&rdo;&ldo;女施主,你也想来一口么?&rdo;那人语气突然带了微笑,十分亲切,&ldo;玉薄酒配牡丹花瓣,便如禅机听在有缘人耳中,最是人间美事。&rdo;他语气悠然喜悦,君珂可以想象得到他此刻正遥遥举杯,广袖轻洒邀人共饮,但是,问题是,残破的桥上只有他和那黑螭军队长,哪来的女施主?牡丹花……牡丹花……君珂思索半晌,突然浑身一炸!先前被穿箭入脑而死的女子,手里拿的正是牡丹花!难道……君珂不寒而栗,桥上那队长疑惑地道:&ldo;……大师,哪来的女子……&rdo;突然声音也变了,蹬蹬蹬连退三步。&ldo;咄!&rdo;那人突然一喝。喝声并不响,君珂却觉心头一震,眼前金星乱冒,随即听得那人长声道:&ldo;冤魂缠身,你想活命否?&rdo;&ldo;求大师救命!&rdo;&ldo;你且转身,立即离开,三弹指之后,将有大石落水声响,此即冤魂索命而来,万万不可回头观看,半刻钟之内离开此地,方得活命!&rdo;&ldo;啊‐‐&rdo;君珂心惊之下,忍不住抬头观看,桥身宽厚,运足目力不过隐约看见一双脚正快速踉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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