楮沙白认真听了半天,放弃了,再问小查也套不出什么,他只是单纯抱怨活做不完,至于给谁做活、公司计划、未来预期,他完全是个睁眼瞎,一问三不知。苏善琦肯定是知情人,但她嘴密实得像个蛋,苍蝇都不兴叮。楮沙白独自躺椅子上头痛,管彬杰坐在离他五米开外的地方,撇嘴瞧着他。这个团最不省心之处,源于有个心眼贼多又谁都不信的副队,成天瞎打听。入了圈子,就该有身为聚光灯下瓷器的共识,学会爱惜羽毛,人生之路不该由自己甩开膀子就走,应该听从团队出谋划策,顺从牵引绳走出一条康庄大道。再说,就算打听出来,一个出道不满一年的艺人,关系网尚且薄弱,能做什么呢?命不由己,也是枉然。管彬杰比郭会徽年长两岁,而立之年,吃了脸嫩的亏,又不养胡子,看起来仍是二十郎当岁的小年轻,可嘴上没毛不影响他人脉广,接触的东西比艺人多得多,可再多的事,不论糟粕精粹,暗自咀嚼过后,都老老实实压箱底。动物界有食物链,人对人也有。想当年,苏善琦的学生时代,也是娇俏俏的一个姑娘,很受肖鹤舫的看重,经常请到家里吃饭。进入怀钧后,工作数日不眠不休是家常便饭,几年下来,没时间拾掇自己,化妆品发了霉,新衣服过年才添一件,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肖鹤舫心疼学生,不止一次向高层提议给她休几个月的假,因为与总经理并无来往,所以去找了赵伏波,赵伏波爽快答应:“小芳老师的面子是要给的,老师说多久,就多久,我绝无二话。”没想到带薪假要来了,苏善琦不愿意,她一面向肖鹤舫哭诉“公司简直不把我当人看”,一面透支生命工作。肖鹤舫不理解,三大音乐人之一的夔彷却看得明白,私下谈论过,说如果怀钧上台的是其他任何一个人,苏善琦都不会拥有这样的狂热。赵伏波就是一场没有演讲的蛊惑政治,所有人忌惮又信服她,她激发人心中的疯狂,就像养蛇人逼出蛇牙的毒汁,为己所用。艺术利益化,梦想利益化,人性利益化。管彬杰胆寒的同时,又庆幸她只是一个商人,所做的仅为赚钱而已。御苑还有十来天过年,街上店铺收工打烊,一派喜气洋洋,管彬杰给每个人都发了红包,没将功劳邀在自个身上:“公司给的,你们那个小公寓当临时落脚点吧,新房子空间大,地方偏,生活助理可以同你们一块住。”红包突兀凸起一块,楮沙白捏了捏,拆开一看,是把铝合金钥匙。这可算得上一份大礼,怀钧分红苛刻,福利大方得很。中午吃过饭,带上朱定锦,鸭舌帽墨镜口罩全副武装,一同心照不宣地观赏新住处。新房在西环开发区,风沙呼呼地吹,郑隗贴在车窗上往外望,倒影的脸色十分嫌弃:“这什么破地,伸头吃一嘴沙。”楮沙白伸头看了看:“前面有绿化,几年后这边应该就能做起来,地皮金贵着呢。”到目的地,果然砌了绿化带,樟树排排站,沥青地面平整地蔓延,车开过门禁,竖起的牌匾上“御苑”两个大字夺人眼球,郑隗整张脸贴在玻璃上:“我靠,别墅!”车停在二号楼的前车库,生活助理摘安全带下车,去后备箱搬物资。六个人一个接一个下车,仰头看面前的庞然大物。新房两层楼,宽敞明亮,一厨三卫,上下五个卧加家政间,二楼墙边靠着一架伸缩梯,上去还有一间隐蔽的小阁楼。郑隗近乡情怯:“要不要……剪个彩再进?”楮沙白掏钥匙开门:“就你屁事多。”丁一双脱鞋冲进去,啪嗒啪嗒跑上跑下,兴奋得难以言喻,每个房间都摸过一遍,难以取舍——底层两间房风景好,一间对着后园的水池,一间带铺地毯的欧式小阳台。至于楼上三间,采光不错,丁一双艰难抉择半天,赖在二楼的一间伸降床上不走了:“我要这间!我要睡到天花板上去!”楮沙白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你别睡穿了——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女士优先,让小朱先选。”朱定锦手上拎着一盆吊兰,正往冰箱上头摆:“我?我又不住这里。”楮沙白啧道:“让你给小姜选,万一哪天夜里太晚……你看这里荒无人烟,送你回去来回就要俩小时,不方便。”朱定锦想了想:“楮哥,你眼神一直飘,看好的是一楼欧式小阳台的那个吧?那我就选你上面的好了。”楮沙白:“……”楮沙白:“小朱同志,做人不能这样。”朱定锦笑起来,拉住姜逐就去搬东西:“如果不小心弄出噪音来,还要请楮哥多担待。”不出半小时,新房的私人区域瓜分完毕,终于过上告别上下铺的生活,楮沙白与郑隗住一楼,其余人住二楼,生活助理收拾出家政间。本来只是想过来看一眼,等年后再抽空搬,结果看完御苑的新房纷纷改了念头,第二日就把公寓那边收拾空了。导致管彬杰来公寓时扑了个空,那张油腻腻的白桌子空荡得有点荒凉,垃圾桶里的泡面盒子也全部清空,上下铺边的零碎物件一样不见,人气一下子少许多。他四处转了转,叹了口气:“怎么跟土匪一样,把纱窗搬走干什么……”临近新年,管彬杰不得不把所有人召集过来开会,去年这时候他们还籍籍无名,随便怎么闹腾,今年不同,他细细叮嘱了各类事项,让每人都把他的号码抄录一遍。开完会,姜逐回到御苑,朱定锦晾完被单,问他:“回去吗?”姜逐反问:“你呢?”“我不走。”朱定锦笑笑,“你回去吧,好几年了。”姜逐默默地望着她不说话。朱定锦上前,抱住他的脖子:“你别去配钥匙,直接给我,回到宣义就打我电话,我给你开门。”很快年关,五个人走得一个不剩。郑隗单枪匹马出去旅游,丁一双与郭会徽每年都回,今年也不例外,大包小包地走了。楮沙白思考许久,还是决定回楠平过年——结果才初二,就被气得打道回府。他回来见到朱定锦吓了一跳:“小姜不是走了?你没走啊?”一脸疲倦道,“没走也好,聊会儿,可闷死我了。”打开冰箱,朱定锦撬开啤酒,一人一瓶,听楮沙白大倒苦水:“小朱,我真觉得,我上辈子投胎一定是被哪个小鬼阴了一脚,不然也不会投到那个家,成天吵吵吵,吃个饭吵,拖个地吵,就连梦话都能吵起来,有时候我真羡慕小丁,人家爹妈就是痛快,过不下去一刀两断,各自奔向新生活,你说我家……简直把人逼疯啊。”他咕咚几下,半瓶酒下肚。对楮沙白家的事,朱定锦略有耳闻。楮家经营一个不大不小的皮革厂,父母门当户对,相亲结识,但楮沙白他妈当初相中的可不是他爸,而是他奶奶——可以说是因为看中了一个好相与的婆婆才同意的亲事,嫁过来果不其然,婆媳关系亲密无间,结果婆婆五年后突发心梗去世,这对夫妻自此永无宁日。导火索是厂子的连年亏损,楮沙白他爸搞什么亏什么,偏偏还自命不凡,酒桌上指点江山。他妈尤其嫌弃这类男人,他爸凡事都被老婆拿来与自己的妈比较,越比越衬托自己的无能,对象还是去世的亲妈,不好说什么。在一次次嘴都回不了的骂战中,他爸出轨了。这下是彻底没回旋余地,夫妻最后一丝陈年的温情就此粉碎,恰逢第三方不是省油的灯,不出几年闹得厂子乌烟瘴气,干干脆脆略去了情感纠纷,明目张胆开抢家产。楮沙白将手深入头发,埋下头:“我从小到大,是听着我爸妈的坏话长大的,我爸成天在我耳边酸我妈,我妈也说我爸到底是多么恶心,他们试图把我拉到任何一方的阵营——我受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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