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千奔袭出云关的井天兵走后不久,秋往事便带着飞隼队以棉布裹着马蹄,趁着天亮前两军对峙之时悄悄摸到显军西北面,来回奔驰着,将一千骑留下的痕迹扩大成仿佛有数千骑驰过,随后便原路返回,同大部队一道叫叫嚷嚷折腾了半夜,终于等到卢烈洲怒气冲冲地率队来了又回。众人知道计谋已成了一半,皆是精神一振,摩拳擦掌,只等泄泄这憋了半夜的窝囊劲。李烬之立刻重排阵势,将三千止戈骑分作三部,他同秋往事各领一队分列左右两翼,另有五百人分作五股,与井天兵中勇悍可堪一战者编作五队,分插在中路五千井天兵中。
果然过不多久,显军营中便响起“咚咚”的战鼓,起初缓而有力,一声声皆似要砸入大地中,渐渐地越来越疾,越来越轻,又似一溜烟上了天,便在鼓点快得仿佛连成一线之时,猛听得一记震天动地的狂吼,密集成片的箭矢泼天而至,日头霎时一黯,尖锐的风响刺得耳鼓生疼,仿佛天神降下了灾厄,让人只觉无处可逃。与此同时,黑压压的大军带着震人心魄的吼声压顶而来,惊人的声势更盖过了天上的箭雨,仿佛飓风海啸时的怒潮,倾天覆地,拍岸不回。
无形的气势却有着千钧之重,一众井天兵皆不由自主地梗起脖子拱起背,手中长刀震得“嗡嗡”响,仿佛费尽浑身之力方不至于被压垮在地。中军阵型似是受了什么无名之力的挤压,在不知不觉中向后缩去,若非尚有五百止戈骑在中间镇着,只怕尚未接战便先已溃败了。
左右两翼的止戈骑却是出奇的沉默,便连马匹亦无喷气踢腿的狂躁之态。这沉默似是形成了奇妙的气场,将几千人连作一体,稳定得仿佛不受外力,恰如狂风巨浪下的巍巍岩石,你纵百折不回,我也自岿然不动。
井天兵也在这似乎蕴藏着无限力量的沉默中渐渐安定下来,依着指令紧缩阵型,每一排都将半人多高的折檐盾牌块块紧挨,盖住马头斜支在身前,连作一整条长长的护板。箭雨劈头盖脸地砸下,整条护板不堪重负地震荡着,仿佛随时可能散架。人在盾后只觉天崩地裂,不堪的重负令人喘不过气来。死顶着盾牌的肩臂顷刻间便已发麻,眼前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箭矢砸在盾上的铿然鸣响声、越来越近的万军冲锋呐喊之声、以及此起彼伏的惨呼嚎叫、惊嘶悲鸣声。
恍如末日的一刻仿佛无休无止,整个天地间只余下强烈的震荡和轰鸣的巨响。身边时刻有人马惨叫着倒下,却谁也无暇去想是否下一刻便会轮到自己。恐惧到了极处,仿佛超越了生死,身体虽颤抖得无可抑止,心中却平静得犹如死水。有人哭泣、有人狂叫、有人喋喋絮语、有人木然发呆,却偏偏无一人想到退却、想到逃跑。在恐惧之下垮掉的人早在一开始便在慌乱中被万箭穿心,能撑到现在的都本能地知道,一旦松了劲,便真是万劫不复之局。
不知过了多久,箭雨方如来时一般毫无预兆地骤然停止,压力一松之下,大半井天兵未得号令便已不由自主地扔下盾牌,抬眼便见潮水般的显兵已涌到数十丈外,森森白刃晃人眼目,逼人的寒气扑面而来。凛冽的杀气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积压的恐惧陡地爆发出来,遮蔽了最后的理智,不顾一切地寻找着宣泄口。众井天兵忽似不要命般疯狂起来,没头没脑地向前冲去,似是急不可待地想将眼前这恐惧的根源一举击碎。
秋往事一见情势有变,忙探长了脖子留意着右翼李烬之的旗号。沈璨踩着马镫立起身来向前一看,只见井天兵冲得全无章法,咒骂一声,啐道:“狐子养的短命鬼!想死也不挑个吉利日子!让他们原地踞守都做不了,这不坏咱们事儿么!”
秋往事遥遥见得李烬之处打出原地待命的旗号,也便安下心来,悠悠然道:“没事,李将军那里没动静,咱们也等着便是,想必不碍的。”
“最好不碍!”沈璨恨恨地望着中路剩下的小半不知该进该退的井天兵,烦躁地空甩着马鞭,“他们若真叫显军一口吃了,咱们后头的戏可就唱得费力了。”
“不至于的。”季无恙纵马一路小跑着自后排插上前来,一面眯眼注视着前方一面接口道,“井天兵再孬,好歹总是骑兵,怎也不至于叫步兵给灭了。其实如此正好,你等着瞧吧,他们保准一会儿便将显军勾回来了。”
沈璨斜瞟他一眼,挥挥手粗声粗气地道:“得了得了,你且回后头呆着,显军真过来了可没地儿让你逃。”
“我大小总也是个将军,难不成还能一世躲在人后?”季无恙朗声一笑,一派斯文的面上难得现出几分豪气,倒也颇有了几分军人样子,“今日是咱们顺风,出不了事,我便在前头留着,也多少尝尝厮杀的味道吧。”
沈璨眉头一皱,还欲反对,秋往事却已笑道:“也好,你既入了武职,总也不能白穿了这身盔甲。一会儿你跟紧我便是,横竖我手多,匀两只出来罩着你也费不了什么事。”
季无恙大喜,连声称谢。三人一时说说笑笑,面上虽是一派轻松,却也都目不转睛地关注着前方战局。
双方的距离转眼便已拉近。井天兵全速疾驰着,倒也颇有一往无前之势。显军却早认定对方皆是不识战阵的乌合之众,虽是以步军迎战骑兵,却也浑然不惧。眼见井天兵看似声势十足,实则阵型散乱,全无章法,呼喊得嘶声竭力,一看便知是初历战场,怯极而狂,并无半分底气。显军立刻拉开阵势,前排矛兵齐齐掷出手中长矛,带出一片凌厉的破空呼啸之声。
数千长矛带着穿岩透甲的劲力从天而降。冲在最前的井天兵全无招架之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迎向末路。惨呼声中,前排人马登时齐刷刷倒了一地,几无漏网之鱼。后排之人不及反应,互相牵绊踩踏之中又自死伤无数。三万显军乘势而上,硬生生冲入对方中军阵中。
风中立时带上了血腥气,士兵的眼中也被染上红色。井天兵全未发挥骑兵突袭的长处便已被人近身缠上,在敌人数倍于己的压倒性兵力之下,甫一接触便已节节败退。强撑出来的勇气如卵触石,转眼之间便被击得粉碎。前队之人尚在勉强抵挡,后队见势不好,早已掉转马头奔逃起来。溃势一起便无可阻遏,显军尚未使出力来,井天兵便已先自己软了下去,全线败退。好在众人皆是骑兵,一跑起来显军却是追之不及,因此虽是丢盔弃甲、狼狈不堪,死伤却总算不甚惨烈。
显军眼见敌方溃退,哪里肯放,明知追不上也仍是卯足了劲衔尾狂奔,喊杀之声震彻天地,转眼便已追入容军阵中,迎面便要撞上留在原地的止戈骑。
秋往事留意着李烬之的旗号,依他的指令率队装模作样地略作抵抗,便且战且退地徐徐向侧后退去,不动声色地在显军右翼拉开阵势,与右路的李烬之遥相呼应,左右包抄,不知不觉间已将显军围在中间。显军高歌猛进之下哪里看出他们与中军的区别,一门心思追击溃兵,却浑不知自己已在他们左右张开的铁钳之中越陷越深。
李烬之见显军已有半数陷入圈中,阵势也在追击之中渐渐散乱,知道时机已至,当即一声令下。战鼓声骤然响起,突兀地截断了场上种种杂乱的轰鸣,三千铁骑齐声爆喝,再不客气,反守为攻,尖刀般自显军左右两翼直插而入,锐不可当。
场上气氛骤变。士气正盛的显军便似在兴头上被人当头一棍,一时间懵然不辨东西。前军后军早已在疾奔之中拉开了距离,首尾难顾,一众将领尚未摸清发生何事,大军已被狠狠地拦腰截断。
中计!这两个字在显军心头一闪而过,高涨得仿佛无坚不摧的士气如此轻易地被瓦解。恐慌自中部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向前后蔓延,无可抑止的混乱应运而生。后队之人眼睁睁瞧着面前仿佛自天而降的敌军,一时不知该进该退。前军则一抬头便发现自己竟已陷入包围,四面的敌军虽仍是穿着黑一块白一块斑驳不堪的可笑铠甲,却似忽然间脱胎换骨,阵线稳固得坚不可摧,借着马匹的冲力轻而易举便将自己压得全无还手之力。
本在没命奔逃的井天兵忽见形势巨变,一时也茫然不知所措,眼见身后的威胁似已越来越弱,也都渐渐缓下马速回头观望。混在其中的止戈骑趁机齐声发喊,高举着旗帜回头向显军阵中冲去。井天兵缓过一口气来,惊魂略定之下,见身边不断有人转向回跑,耳边又只听“显军中计啦!”、“为皇上报仇”等语,便也稀里糊涂地跟着掉头冲去。跑着跑着,方渐渐明白原来己方不知何时竟已占了上风,方才气势汹汹的显军此时竟是灰头土脸,一片惶恐。这下众人顿时声气一壮,想想先前的狼狈,皆有扬眉吐气之感,齐声高呼着冲杀过去,有仇报仇、有气出气起来。
显军四处冲撞,寻隙突围,却只找看似人少的东西北三面,全没向人多势众的南方井天兵处打主意。路越走越窄,阵势越压越紧,眼见走投无路,众人也都红了眼,拼了命,不顾一切认准了北方全力冲击起来。被隔在外围的显军趁势伸出援手,两下夹攻之下,北边的敌军阵线终于被一举扯破。好容易抓到一线生机的显军立时全线压上,崩塌一般向北狂涌而去,没命奔逃。几万大军整个乱了套,将领叫不应士兵,士兵寻不到将领,总算人人皆一心向北,虽已是阵势全无,却还未至分崩离析、全线溃散。
止戈骑并不迫得太紧,策着马不紧不慢地跟在显军左右两侧,打着呼哨随手砍杀,如猫戏鼠。井天兵倒是来了劲,一路穷追猛打,东一拨西一拨地直插入敌阵中去四下乱冲。总算显军一心逃命,也无人有心思同他们纠缠,井天兵肆意冲杀,十几个人便敢在敌阵中呼啸来去。
显军一路退入大营,立足未定便已被容军轻而易举地攻破。营寨被肆意冲撞焚烧,毁损殆尽,随军粮草也被或是抢夺或是践踏地一扫而空。显军更是绝望,士气彻底崩溃,小半之人便在一片狼藉的营寨中痛哭失声,就地摘下头盔,弃刀投降。剩下的不足两万人仍是没头没脑地继续向北奔逃,却也不知能逃到哪里。追杀一直延续到午后,显军的尸骸自南而北铺了一路,马蹄踏处溅起的尽是鲜血。
秋往事带着百来号人冲在前头,自左而右、自右而左,随心所欲地也不知将敌阵贯穿了多少回。正自打得兴起,却忽听见身后传来悠长的收兵号角声。她微一怔愣,抬头一看方知竟已追出了数十里。季无恙满面的汗水血污,神情亢奋地几乎有些失控,喘了几口粗气,恨恨地一拍大腿道:“可惜、可惜!再往前就有可能撞上卢烈洲了,不然咱们今日便能打通出云关!”
秋往事也满心不甘,四下一望,隐约见得李烬之便在敌阵对面。她一下跃上马背,远远冲着他做了个手势,也不担心他瞧不见,便一挥手,又带着人向前冲去,一面回头道:“咱们赶到他们头里去,再截他们一回,完了再逆阵杀回来也便算是够本了。”
沈璨等皆不甘心就此回去,巴不得一声,挥舞着长刀高喊着跟上。显军斗志全无,被他们当头一冲,几乎表要就此崩溃。秋往事在阵中纵横来去,如入无人之境,靠近她身边之人一片一片地倒下,全无还手余地。
眼见显军四下溃散,秋往事正欲率队返回,却忽听身后响起一阵突兀的马蹄声。她心中一凛,回头一看,只见北边烟尘滚滚,正自气势汹汹冲来的,竟只有一人一骑。那马显是名种,快得异乎寻常,眨眼之间便已奔近。马上之人身披黑甲,高大得铁塔一般,正是卢烈洲。
秋往事见状大喜,大笑道:“哈!卢烈洲疯了,竟一个人跑回来。咱们上,去捉他个活的!”
季无恙忙阻拦道:“他单骑而回,必有所恃,咱们已是大胜了,还是先退吧。”
秋往事回头一望,见李烬之带着人便在不远处,也正加速向这边赶来。她更是定下了心,满面兴奋地道:“你往远处看,可是隐约有些烟尘?显是卢烈洲追上那伙井天兵,发现有诈,便立刻带了些人往回赶。可他的马快,把别人甩下这么远。这会儿他横竖就一个人,能恃什么?李将军也过来了,咱们捉了他再走也尽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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