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个黎明前的黑夜她都熬过来了,这一次也不会例外。顺朝34黄雀在后夜色浓郁,浓墨似的粘稠翻滚,怎么也化不开。小太子睡到半夜嚷嚷着要吃奶,杨波披了衣服抱他起来。吃完了哄睡着后,她整个人清醒了。听着远处的更声,约莫已经是丑时。从屏风外望去,外面灯火熠熠,似有人影走动。抹了抹脸,她汲软鞋走了出去。廊下站着一个人,背对着仰头正望着天空。她走过去抬头看了看,天上都是乌云,见不到月亮。没有了月光,这个廊檐下只有灯笼红彤彤的光,显得有些闷热。“陛下,还不睡吗?已经丑时都过了。”她走到那人背后轻轻问道。“睡不着。”阮承過没有回头,依然负手望天,语气平淡无澜。“外面露水重,陛下还是到屋里去吧。让他们烧点安神香,陛下别想那么多事了,太累心。”她又劝。阮承過轻轻笑了一声,然后回转头,看她一眼。“确实睡不着。这夜色太浓了,让我看不清方向,心里有些担忧。”他缓缓说道。杨波怔一下,知道他这话里有话。这段日子发生的事,她也是知道的。陛下心里在想什么,担忧什么,她自认不能猜透核心,但摸到边角还是有的。“陛下不要多虑了,事情已经接近尾声,一切都是按照陛下的意思办的,想来应该万全。”“万全?这天下就没有万全的事情。当年太宗皇帝的兄长也自觉万全无碍,可到头来却让自己的弟弟占了先机,反败为胜。这万全是最不牢靠的,越是万全,我心里就越没底。”他摇摇头,语气疲惫。“难道有什么不妥?这事情端是在陛下你预料之中,并无偏差?”杨波显然没有想那么多,她觉得大长公主已经乖乖离京,这就表示她选择了妥协,正说明陛下的策略师正确的。至于太上皇那边。。。。。。陛下也只是端了建安寺,并无动他的意思。估计也有了震慑,应该不会轻举妄动。至于内阁,陛下和公主的罪己书出了以后,也没什么动静。应该是选择作壁上观。京城御林军左卫也已经全面戒严,这时候谁敢轻举妄动显然都是往刀口上撞。只要各方面都按住,那必须就是万全的。还有什么地方不对吗?阮承過转过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哼笑一声。“皇宫这地方,表面越平静,这背地里的动静就越大。这一路太顺利了,顺利得让我有些觉得心里不踏实。”“右都尉指挥使跟着去了,应该镇得住。陛下不必过于担忧。”“那边我不愁,公主既然肯走,就没必要再反复。她等着晋王回来呢,不会这时候和我翻脸。真要翻脸了,我就索性用通敌制她,先下手为强。六弟到底鞭长莫及,远水解不了近渴。我担忧的是身边的人,这样平静可不是他的风格。”杨波听出他担忧的重点还是太上皇,这两个人此次不过是苟合,貌合神离。说起来只怕连貌合都勉强,不过是各自浑水摸鱼罢了。不然何至于建安寺被殃及池鱼,查抄了去。何至于须弥子大师死于非命?这都是必须剪除太上皇势力的动作。但她也怀疑太上皇是否会甘心吃下这个闷亏?他敢联合陛下算计大长公主,显然不忌惮暴露自己的隐藏实力,这样莽撞危险的事情,不是他的风格。而且她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太上皇甘愿自断臂膀也要剪除大长公主?陛下说是因为皇权是唯一的,独立的,无论是作为男人还是作为皇帝,都不愿意身边有这么一个可以挟持自己的人。太上皇选择现在动手,就是为了和陛下之力一举剪除公主,不留后患。可。。。。。。她一直觉得大长公主对太上皇说起来还是不错的。以前宗平王还是太子的时候,一家人和乐融融的,看不出有什么龌龊。怎么现在就自己厮杀起来?这皇宫里的人,好似都有两张脸。这么看笑眯眯的,转过来就可以要人命。都不知道哪张是真,哪张是假?或者说,根本就没有真假,只不过是什么时候要哪个,就套上哪个。就像眼前这个男人,也一样。对着她和太子的时候,可以笑眯眯的像个仁厚的君主,像个慈爱的父亲。可转过身,却可以对容华娘娘那样淡漠冰冷,丝毫不介意她的死亡。还可以那样平静从容的欺骗自己的亲姐姐,设圈套诬陷她,以便剪除她。她不由有些害怕起来,是不是在这个皇宫里呆久了,人人都会变成这样?那自己呢?小别扭呢?会不会将来也互相算计,互相陷害,互相厮杀?不,不可能的。自己没有改变,虽然他教了她那些在皇宫里生存的技能,那些害人杀人的技能。但用不用的选择还在自己,她不会用,不愿意用。至于小别扭,她相信那个孩子的本性。这个孩子从小就和自己生活在一起,她从来没有教过他那些害人的事,他不可能知道怎么害人。深吸口气,心里稍微舒服了些。她转身,要进去。“去哪里?”阮承濄叫住她。“我进去给陛下拿衣服披一下,夜里有风。”杨波停住脚,回头。红彤彤的灯火映在她脸上,晕染出一种桃红色的华彩,看起来有一种娇艳的感觉。阮承過微微怔一下,眼色迷离了一下,只直直看着却忘了说话。“陛下?”杨波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不出声了,轻轻唤了一声。“不用了,过来。”他招招手。杨波转身回到他身边。他伸手将她揽到怀里,紧紧抱住。“别走,陪着我。这夜太黑太深,陪我一起渡过。”他低低在她耳边呢喃,语气疲惫而隐隐脆弱。杨波不敢动,知道他此时所看所想所求的其实并不是自己。在这快一年的相处中,她无数次被这个男人拥抱过,好几次还被搂着亲吻过。一开始她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他看上了。但每次,这个男人都只是拥抱,最多亲吻,即便激动到让她以为要发生些什么的时候,也没有发生过什么。她一开始搞不清楚这男人到底什么意思?后来慢慢就懂了,他只是在自己身上找另外一个人的影子而已。至于那个神秘的人到底是谁,她从来没有问过。不是她不想问,而是觉得问了他未必肯说,说了自己未必有用。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毛毛躁躁,好奇心旺盛的猴子。深宫里的秘闻,知道的越少越好。更何况这算得上是皇帝心中的秘密,越发不能探寻。也亏得这么一个人物,自己才能沾光。所以她也没有什么吃醋的想法,这深宫里能有个安稳日子过就不错了,哪来那么多功夫吃一个看不到摸不着的人干醋。这不是自寻烦恼嘛。她以前为了沈玉飞那事就折腾过自己,现在再不会为了第二个男人这样折腾自己。何况,这男人也算不上她的男人。她还是把他当天子,当皇帝这样供着,最合适。所以,他要抱就抱,要亲就亲,自己就当是尽忠。她安心靠在他怀里,伸手轻轻抱他一下。“陛下,我陪着你。”淡淡说道。这真是近墨者黑近朱者赤,跟着他,她到也学会了这种死气沉沉波澜不兴的语气。这下,她小字不兴可算名至实归。将怀里人抱住,阮承過仰头继续看天。今夜无眠的恐怕不仅仅是自己,这皇宫里他的明线暗线都布置上了,将皇宫内外看得严实,不让任何人随意行动。这样固若金汤的防备,为什么自己还是难以消除那心底的不安?三哥啊三哥,你到底是准备闷声吃亏呢?还是闷声发大财?他真有点吃不透他呀。阮承濄的担忧不是没有根据和道理的,今夜同样无眠的自然还有他提防至甚的太上皇。大安宫泰安殿里只有些微的灯光,香炉里的安神香已经烧尽,只余下一缕垂死的轻烟,还恋恋不舍的飘渺着。纱帐笼着大床,上面躺着的身影一动不动。空气中微微传来安稳的呼吸声,看来似乎那身影已经熟睡。但倘若凑近了仔细看,就会发现黑暗中有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眼,正睁得大大的,直直看着黑暗中某一点。阮承浩今夜也是无眠,这几年的秀仫大佐,让他能够保持一个姿态不动很久很久,所以他躺着,不动,却并不是熟睡。他也担忧着,但更多的是一丝冲动和兴奋。不过到底修了几年佛,这心静止水的功夫没有十成十也能混过七八分他是越来越能克制自己的神色和心境。他也知道,今夜无眠的不仅仅会是自己,五弟肯定也睡不着。这个弟弟,长时间靠着揣测自己的心思过日子,即便是当了陛下也不会放弃继续揣测自己,只要自己还活着,他就会永远揣测自己下去。以前,他揣测自己的心思是为了隐蔽,为了保全。后来,他揣测自己是为了抱住自己争得的江山。现在,他应该会揣测自己自断臂膀所想要谋求的报酬。哼哼,自己这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棋子,岂是这个处处拘泥,只会防守不善攻击的人所能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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