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波深吸口气,她就知道他还是为了这事。在这个男人心目中,只有他的天下才是最重要的。幸而她从未有过任何非分的想法,不然真是徒添伤感。于是她点点头。“陛下说的是,阿水也后悔了。倘若我不把那孩子带出去,他可能就不会染病,也不会死掉。到底是金贵的人,哪里受得了外面的恶疾。”阮承浩微微仰起头,看着她不说话,脸色苍白,神色虚弱,但目光依然锐利如刀锋,细细摩挲过杨波的每一寸肌肤。杨波坦然面对,神情从容和他对视。最后他呵呵一笑,头跌回软枕上,那审视的双目轻轻合上。“唉,可怜的孩子,没那个福分吧。”“是啊,这天底下有些人生来就不是个有福的命,强托生在富贵人家,也享受不起,反而遭罪。”杨波也笑,淡淡说道。阮承浩叹口气,双目皱拢,似乎在隐忍什么痛楚,额头上蹦出许多汗。杨波急忙用手里的素帕给他擦拭了一下。“陛下,怎么了?”阮承浩摇摇头,勉强露出一丝微笑,转过头微微睁开眼看向她。“没事,伤口疼而已。”“伤口?陛下受伤了?”杨波惊诧。他点点头,握住她的手,缓缓伸到锦被里。杨波觉得不妥,想抽手,但被他目光止住。在温热的棉被里,有一片触手濡湿之处。缓缓抽出,在腹上淡淡殷红之色,扑鼻一缕血腥味。“这是。。。。。。怎么回事?谁做的?陛下。。。。。”杨波急忙问。阮承浩摇摇头,虚弱苦笑一声。“都过去了,朕说起来终究欠他。到如今连他的孩子都保不住,这一刀也该。况且,他那么恨我,那一刀来的时候,可真真是要命的。我现在能活着,依然该偷笑了。”杨波脸色变了变。那一晚他们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其实她也并不清楚,只知道起了争执,却料不到竟然还动了凶器。这两兄弟之间到底什么冤仇,非得你死我活才行?帝王家难道就真没有天伦亲情容身的余地?“阿水,朕并不不怕死。”阮承浩说道。杨波嗯的一声,看向他,表情平淡。阮承浩看着她,有些自嘲的苦笑一下。“朕知道,你心里恐怕向着他多些。朕不怨你,朕没救过你,反而连累过你。他对你有救命之恩,栽培之恩,你向着他,也没什么。“陛下,别这么说,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杨波摇摇头。“朕知道你是个心地很正的人,这一点和老六像,到不随老五。”他说起晋王,让杨波心里一丝异样划过。“阿水,你不向朕没关系。但小炆跟你多年,朕恳求你,能不能再救他一次?”阮承浩突然握住她的手。恳切哀求道。“陛下?何出此言?发生什么事吗?谁要害他?”一听事关阮宣蚊,杨波很是惊讶,不解问道。“阿水,朕恐怕日子不多了。小炆他还年幼,羽翼未丰,怎堪得起那些虎粮猛兽的钢牙厉爪。你。。。。你一定要帮帮他。”阮承浩仰起头,急促说着,说完立刻喘息起来。喉咙里的声音好似抽风箱般粗重难听,一边喘一边咳,整个人都颤动摇晃起来。杨波吓得手忙脚乱,顾不得那么多急忙張开手臂将他抱住,来回抚他背脊。她转身要唤人,却被阮承浩一把拦住。他握住她的肩,靠在她怀里宛如一把枯骨,硌得她手腕疼。苍白的脸上泛起诡异的潮红,呼哧呼哧灼热急促的喘息带着一股子血腥味,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浸湿了的发丝都黏在脸颊上,看起来很是狼狈。杨波看的心里发酸发涩,真受不了这样一个风流人物变得现在这幅模样,眼眶都红起来。“陛下,别说了,躺下好好休息吧。先把伤口养好了再说。”她哽咽说道。阮承浩喘顺了气,摇摇头。伸手拉开棉被,又揭开了盖着的白绸,露出腰上那条半尺来长的刀口。血肉模糊,隐隐还可见到肉膜下蠕动的内脏。被那扑鼻涌来的血腥气熏到,杨波作呕一下,急忙捂住嘴,别开头。阮承浩将锦被草草拉上,手搭在她胳膊上,绵软无力。“阿水。”他唤。“朕只有小炆一个孩子,正所谓虎毒不食子,朕可以对天下所有人恨,可不能对他。现在朕这副情况,瞒估计也瞒不了多时。万一有个好歹,小蚊。。。。。。”“小蚊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不会有人反对他继承大统的。陛下只要为他择好良臣,无有大碍。”杨波冒着大不违劝道。“不,不。”阮承浩摇头。“朝堂内有沈知延这一伙狼狈为奸欺上瞒下的奸臣,在外,还有老六。朕。。。。。。朕怎么放心的下。”“晋王不是那种人,他不会。。。。。。”杨波急忙又说。她话说到一半,阮承浩就强撑着仰起头,一把握住她的肩膀,直勾勾瞪着她,重重喘息。杨波说不下去,只能怔住。“你。。。。。。你果然和老五说的那样,你喜欢老六,你们。。。。。。你们都喜欢老六。好.。。。。。好。。。。。。好啊。走,都去找老六去,走!”他突然一把推开她粗声低吼。杨波被他推开一些,看着他狼狈的倒在榻上,似乎碰到了伤口,疼得呻吟起来。他呻吟着,在那儿不住颤抖。杨波不忍心,又伸手。手指才触到他,他就猛转过头,涣散的目光一锁定她,就扑过来,一把抱住。“阿水,别走,别走。”像孩子似的,竟然带着哭腔。杨波不敢动,只能僵住。他伏在她怀里,像孩子似的抽泣几下,含含糊糊的说了一些话,可都听不清是什么。只觉得似乎在抱怨着什么,委屈着什么,又狠狠的诅咒了什么。发泄完了,他渐渐安静下来,然后缓缓放开手。杨波扶起他重新躺好,用手帕擦去满头汗水,梳理了一下发丝。阮承浩乖乖的一动不动,只是看着她,很依恋的目光。“阿水。”他轻轻唤一声。杨波点点头。“我不走。”“不,你走吧。去老六那里吧。”他说。“陛下?不要再。。。。。。”“不,阿水,你去吧。朕要你去,一则他能给你自由和安宁让他送你回家去,和你的家人待在一起。二则,把你今天看到的都告诉老六。让他知道,朕已经不行了。让他别怄气了。这天下到底是阮家祖宗传下来的,不能毁在我们兄弟的手里。他回来,把朝廷好好整一整。他要做皇帝,就做吧。要是他不愿意,那就小炊做,小蚊还小,他可以当摄政王。反正,随他。他是个心正的人,不会为难小炊的。他再不回来,内阁那批人就要把我们父子两个给吃了。”阮承浩喘息着,说了许多话。杨波听着,却不应声。阮承浩恳求看着她。“阿水,你不肯帮吗?”杨波摇摇头。“为什么?”“我不知道该相信什么?”她说道。阮承浩苦笑。“是朕自己的罪孽。阿水你一定觉得朕是那种为了得到天下,谁都可以牺牲,都可以欺骗出卖的人吧?不,你错了。老五也错了。”“你知道,小炆是谁的孩子吗?”杨波怔一下,眉挑起。“难道宁贵妃。。。。。。”阮承浩哼笑一声,双眸流露出一丝冷笑和嘲弄。“她们。。。。。。哪里配给朕生儿育女。她们。。。。。。自己做过什么,自己知道,朕也知道。朕不要她们的孩子,一个也不要。朕的儿子,只有一个,朕儿子的母亲,也只能是一个人。那个人,就是阿沅。”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杨波眼前晃了晃。说完,手指颓然跌落,而他也哈哈大笑几声,笑到一半又咳起来,喘气开。杨波被听到的话惊呆了,都忘了帮他拍顺气,瞪着眼傻傻坐在那里,好一会才回过神。“这。。。。。。这。。。。。。”阮承浩看着她,咧嘴一笑。“怎么?你不信?你难道忘了当年小炆差点被人毒死的事?是谁搞的鬼,朕心里清楚。那女人自己肚子里有了孩子,以为能瞒过朕?朕不要她的孩子。朕要她替被人养着孩子生生殴死她一辈子。”他咬牙切齿狞笑低吼。杨波胸膛起伏,伸手掩住嘴。原来当年的换药下毒有这样的内幕,难怪宁贵妃会突然小产,难怪陛下当年不再追查下去,难怪那些可怜的小奴婢们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原来是这么回事。“老五怨朕对阿沅不好,朕认。可朕当年没办法,护不住她。但真到底护着她的儿子,她给朕生的儿子。阿水,帮帮朕,帮帮小蚊。老六一定愿意听你的话,你去说说吧。让他回来,赶紧回来。朕不害他,朕也没这个能力害他了。”他拉住杨波的衣袖,再次恳求。杨波抿嘴,犹豫不决。她想离开皇宫,她想回家,她也愿意帮助阮宣炊。可她怕。这皇宫里的人心太难琢磨了,她真的不知道究竟哪一个阮承浩才是真正的他?是眼前这个为了儿子苦苦哀求自己的慈爱父亲?还那晚为了得到天下可以算计亲兄弟的无情君王?她辨不清他究竟是真为了儿子,还是依然为了天下?她甚至依然怀疑他给自己看得那个伤口是否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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