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沙沙,剑光掠影倏忽而至。
使金筒那人稍觉后背剑气袭来,左足一错,侧转过身,手指在金筒中一引,又飞出一道剑光,旋即右手猛把那筒柄一抽,铮的一声清越的轻响,一柄薄如蝉翼的短剑也已出招,迎向薛若的螭纹剑。口中长笑道:“薛家快雪剑法,今日必教你败于金陵城中!”一手使剑,另一手已将金筒插向背后肩带。
那飞出的剑光直射薛若额心,薛若仰面闪避,刺出的剑顿失准头,他这一剑本为救唐玉冰,自知不能刺中,这一避闪,对方短剑已袭来,他变机极快,手腕翻转间,长剑茫茫一片白光,不仅守住了面前上中下三路,剑光散发,守中还连带攻势。他薛家的快雪剑法,不是出招快,而是变招快,变招快也便使得出招快了,而且每一招必定攻中有守,守中有攻,既要抢敌先机,还要攻敌不防,快中出奇,快中守正,奇正相辅,快雪实为快袭。这套剑法入门不难,但越修便越艰辛,极难有大成,亏得他父兄爱护,十余年间深藏不出,尘俗不染,心无二志,竟将这套家传剑法修得炉火纯青,在同辈中出类拔萃。
螭纹剑一招“相逢狭路”,紧接着剑芒千闪,已变为“柳暗花明”,薛若虽知对方修为比他深厚,是为出门以来首遇劲敌,却丝毫不怯于心,半分不弱志气,更深信自家剑法不输于哪门哪派。他是初生牛犊下山幼虎,勇猛行于表,傲骨藏于胸,柳东平当众杀人,诡剑惊人,他都半分不犹疑去拦路,欲为死者讨一公道,何况这人无缘无故追阻挑战于他,心头更只有火气,哪有惧意。
但他剑招快,不料对方比他更快,这一瞬息攻来的短剑已连出三招,从三个方向连刺他三剑,薄细的剑光直如电光火石,正应了那句“一寸短一寸险”。对方出招全然没有防守,只从险绝处攻袭,每一剑都是攻敌必救的路数。
薛若剑法攻防一体,虽破不了这种险招,却逼使对方接连变招,无法将剑招使老,一时也不致落于下风,但十数招一过,他心中暗惊,先前信心已微微动摇。
唐玉冰拾了伞便在打斗周围绕来转去,两人追逐已远离民舍,一番打斗更渐奔向荒僻树垄,她有心布置毒障,但双方剑招来去极快,身影变幻不定,实难下手诱敌,何况刚才她毒针击中,并没有使那人中毒,对方似身穿护身内甲,因此她暂时没再出手,只是绕看双方招数,探查那人底细。以她武功,本看不出双方剑法高低,但看得几招,目光落在那人后背金筒上,脑中蓦地闪过一句名号,猜得那人来头,对方成名已久,恐怕薛若非其对手。
她绕到远处,拾了薛若剑鞘,别在腰间,又拾起射她的那把飞剑,看那剑身细短轻薄,似是寻常铁器坊铸造,质地一般,并非名品,索性再绕到另一处,把另一支袭击薛若的飞剑也捡了细看,果然同样是寻常剑器,不过剑锋较光滑,不像刚才那把有点毛糙,相比之下新旧略有不同。她一看已明白,持了两小飞剑,向薛若走近几步,冲那使短剑的人扬声道:“喂!你这飞剑什么破铜烂铁造的,看着一碰就碎!”
她担心薛若吃亏,存了扰敌的想法,可惜那人听了她言语,只冷哼了一声,身手半点没受影响,唐玉冰一不作二不休,将伞夹在臂弯,两手各持一剑,哐锵互砍了一下,两剑顿时多了个豁口,那人心神微分,听她嫌弃地叫道:“你家缺银子么,杀鸡都砍不动的烂剑!”心中暗怒,喝道:“待我打败了薛家小儿,再收拾你这毒娃!”
唐玉冰险些伤于他飞剑,本就恼恨,又听他一路追骂薛若,此刻又来骂她,更难以饶恕,扬起一剑叫道:“小王先生,你不服气,就试试你这把飞剑砍不砍得断你的手!”话音未落,飞剑已掷去,却是击向对方胸膛,以报复他刚才杀她之招,一边还向薛若喊道:“七郎,小心他飞剑!”她是一语双关,既指那人背负的金筒里飞剑,也指她掷出的这一剑。
薛若两人打得正急,她一语间双方不知已变换多少方位,那一剑飞来,哪里还用得着她提醒,早已射偏了一个身位,飞入土里。但被她这么一扰,打斗双方心情更加恶劣,薛若长剑削去,将对方剑尖震开,猛然纵身后退,拉开双方距离,向唐玉冰冷喝:“你别插手!”
唐玉冰一剑击空,虽在预料之中,到底有些可惜,又听他喝斥,一片关心扑了沟渠,登时更恼了,一手剑鞘一手飞剑,当暗器射去,双双各归他妈,骂道:“打不死你们别停手!”
那人刚才分神被薛若退开,正划了一招欲去追击,余光见着飞剑,心道那毒娃摸过的东西,难保不沾了什么怪毒,哪敢伸手去接,只把剑势一转,用手中短剑拍飞了去。
薛若哼一声,将剑鞘疾抓挂于腰,抬眼见那人短剑推来,喝了声:“住手!”
那人剑势顿住,以为他想停战,却听他问了一句:“你是何人?”持剑的手顿时一颤,脸上火气冒出,被气得不轻:“你不知老子是何人?!薛大火没给你讲过金筒九剑?!”
薛若眼神冰冷,一脸鬼知道九剑是个屁的不识相神色。
唐玉冰深知冰玉公子不谙江湖事,见那人湿漉漉气成火炭,隔老远幸灾乐祸道:“七郎,江湖上有句酸掉牙的名号,‘大王高雅小王狂’。他是金陵王家,二王中的小王,王什么中鬼。”
“王仲晷?”薛若微不可察地轻皱了下眉头,他还是知道应天府有个王家的,“你为何追着我打斗?”
那人压下火气,听他如此问,脚下走了两步,状若无意地封住他去路,左手又往背后金筒一挑,拔了柄飞剑在手,剑尖斜斜侧点,也似不经意地指向唐玉冰方向,口中边道:“薛家快雪剑法名噪江湖,原来也只你爹使得不错,我老哥当年一败……嗯,他这二十年来钦佩不已。可惜你爹已十余年未曾踏足南京,我俩兄弟总不便去杭城讨教。”他语气略微兴奋起来,“难得薛大火还有个出息儿子,听闻你一剑斩杀八十多山贼,剑法必然及得你老子几分,既然来了南京,不与我王家比试一番怎么行?”
薛若脸沉下来,唐玉冰神色也微微一变,忽然软声道:“七郎,这雨小了,咱们走吧!”
薛若执剑的手松下来,默然向她走去。
王仲晷哪想他屁都不放一个,说走就走,实在无礼之极,刚压下的怒火腾地又窜起,短剑电光般刺去,喝道:“打了一半想走?先问过老子的剑!”
薛若不想与他比剑,但这王仲晷身手不弱,非止不弱,于他而言,实是棘手之极,这人一缠斗上来,他根本脱身不得,适才放下剑,也还防备着,见对方短剑刺来,心下虽然恼火,手中剑丝毫不含糊,又一招赶一招地打斗了起来。
唐玉冰凝神看着,一会又突然叫道:“小王先生,你以大欺小,要不要脸?”
王仲晷哈地一声,“老子与他比试剑招,又不与他拼内力,要什么脸?我两人不打死是不罢手的!”
唐玉冰冷笑两下,脚步移动,又要去捡他飞剑,将干扰之事施行到底。
王仲晷眼角见她身影一动,已知她欲故技重施,他起初轻视这女子,中了毒针,又被她三番四次相扰,早已暗中防备,见她果然向飞剑处走去,他脚步也向那边转动,待她走近,手指猛然疾抖,将早先取出飞剑激射过去,他忌厌毒物,对唐玉冰全无好感,一出手便是夺命狠招。此时薛若距她已远,剑鞘再度击去,也已慢了一步,王仲晷又防备在先,只疾如流光般将短剑横掠了半圈,不止将他剑鞘打偏,掠到面前,又刁钻地向他下腹刺去。
薛若急叫:“快闪!”
唐玉冰敢动他飞剑,自然也有防备,见剑光闪来,蓦地向前一扑,向泥地倒下,手中伞柄也猛然下插,牢牢钉入地面。她一手按着伞柄,足尖抵住泥石,身体斜倾向地面,与湿泥水只剩一缝之隔,非但没弄得一身泥泞,另一手还将地上那柄飞剑抄住,所谓来而不往非礼,反手就射向王仲晷后心。
薛若此时拼动身法,剑剑猛攻,一招及半又变另一招,竟把攻势里的防守省减,只欲逼开对手,向唐玉冰那方冲去,王仲晷不意他一时拼命,急速应招,也是一剑紧似一剑,背后飞剑风声袭来,又匆忙回剑去挡,一时间侧身退步,竟有几分狼狈。
薛若逼开他阻挡,已见王仲晷先发的那飞剑挟一道流光,从倒下的人上方疾射而过,立时松了口气,飞步冲向唐玉冰。
蓦地里,那柄飞剑发出锵然响声,王仲晷正侧身追击,闻声与薛若同时望去,只见那飞剑射入树丛,突然树丛里飞出一道白光,将剑击落,旋即一条人影从树丛中纵身跃出,双足才落地,树丛里又纷纷跳出几道身影,散落在先前那人身后。
薛王两人刹时停了争斗,唐玉冰也撑伞而起,三人惊异地望着蓦然现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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