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杜凌氏比毓婉更知晓事情永远不可能能顺从人意,即便你退出一万步,敌手仍觉不够,例如得寸进尺的允威夫妇。毓婉低头从美龄身边走过,美龄忽而笑道:“我听说,蔡园那边也有了身孕,还不小了,有五六个月了呢。”听得这样消息毓婉脑子嗡的一声,她回过头直直盯着美龄,美龄连忙拍了胸口做出惊异的表情:“你不知道?我以为你知道的。听说,允唐并不打算认这个孩子呢,要我说,孩子总归是他的,此刻嘴硬怕是给你看的。你看父亲,若欢走了这么多年,回来了也是稀罕的,允唐只是说说而已。”“多谢大嫂,这些事本就是允唐在处理,我不想多问。”毓婉心中隐隐泛起烦躁,在她决定认命后,风波似乎全然不能放过她,她扶住肚子吃力错身走过美龄,肚子里的孩子似乎能感应到她此刻正心神不定,拼命踢了肚子。“问还是要问的,不然总有自己吃苦的时候。”美龄头也不回奉劝毓婉,“,现在将红羽的孩子送走了,来日再回来跟你肚子里的孩子抢财产,你和大妈,想哭都来不及,更何况,那也是损了阴德要报应在孩子身上的。”毓婉脚步没有停歇,将美龄的话刻意忽视,疲累的爬上楼,整个人因为走的太累了,气喘吁吁进入卧室,抱着肚子靠在窗户旁,强逼着自己将所有注意力关注在即将绽放的夏花上。毓婉不想让肚子里的孩子有一刻不开心,虽然,她现在很不开心,所以只能强迫自己想一些开心的事,又是一年夏日即将来到,肚子里的孩子,该取个什么名字呢?做好了衣裳,黎美龄带穿了络纱旗袍的小姑若欢去畅音阁听戏,杜若欢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战战兢兢抓着黎美龄的胳膊,待汽车停在畅音阁门口,美龄才拖了她走上楼去,因与老板相熟,无需走正门入内,从旁门走上包厢正看见弟弟和三妹在陪沈之沛看戏,美龄见到沈之沛,连忙笑着走过去:“没想到,今日还能碰上沈督军。”沈之沛看也没看黎美龄一眼,只是面无表情点点头:“原来是杜家少奶奶,不妨一起坐?”话音刚刚落下,身后已有人送来座椅和茶盏,黎美龄谦逊了两句讪讪坐下,雪梅和黎绍峰站起身与大姐施礼:“大姐,你怎么来了?”黎美龄拉着身边的杜若欢:“这就是我说的那位允威的妹妹。”杜家连日来闹得天翻地覆,身为姻亲的黎家自然也不少听得消息,美龄如此介绍,黎绍峰立即站起身:“原来是亲家小姐。”说罢,朝杜若欢点头,今日的他并没有穿西服,只是寻常长衫,苍青色的料子衬得面如晚月,眉目英挺,杜若欢从未见过这样儒雅的男子,惶惶的扫了一眼黎绍峰有些心慌,而后被黎美龄拽了衣袖又连连似鸡琢米跟着点头,雪梅本是满心的愁事,见她这样刻板反而笑了:“倒是挺乖巧的。”沈之沛抬头远远瞥了杜若欢一眼,若有所思。黎雪梅见沈之沛目光定格,当即心头发沉,站起身将手中削好皮的水果分成小块递给沈之沛:“之沛,用些这个。”黎美龄见状也有些明白事态不妙,立即拉着杜若欢回了座。刚刚坐下,台上已锣鼓鸣响,咿呀呀出了唱戏的角儿。在乡下从未有如此大的戏楼,如果想听戏,需得走上几里路才能赶次庙会听次淮剧,台上正演着她听不太懂的京腔,台下落座的每个人似乎又各自有些难以琢磨的意思,杜若欢不知自己该如何做才是周全,只得低了头盯着脚边的地毯织花出神。黎绍峰探过身,柔声问:“听不懂?”沈若欢绞动了手帕点点头,黎绍峰便越过她对黎美龄说:“大姐,改日我在家里做次淮剧堂会,若是你得空,便带她来。”美龄摆手:“我可是没空,近来帮着你姐夫忙生意上的事,哪里有时间j□j呢?”黎绍峰听得这样含笑回头对杜若欢说:“那我给你下帖子,你自己来。”这样盛年男子的气息正拂在脸颊,杜若欢脸色刹那绯红,她连头也不敢抬:“若是大嫂不去,我也不能去的。”这样的对话让黎绍峰哭笑不得,只得又对黎美龄说:“这样的乖顺,来日杜家上下可不都成了你的。”雪梅坐在沈之沛身边,听得大哥这样说,再偷眼看单纯的杜家小姐正咬着嘴唇瞥了大哥一眼,心中顿时感觉有些异样,她回过头,台上一段行云流水正唱完,票友戏迷纷纷站起身来鼓掌叫好,沈之沛缓慢的抬手拍了两拍,忽然一笑:“这场戏唱的好,可谓一箭三雕阿。”☆、风雨飘摇中这一年的夏天来得极快,窒闷的空气仿若一下子由敞开的窗子扑进来,整个人忽然被点燃的火炉,腾的热起来。路上行人越来越少,常常是行动片刻就出了一身的汗,反复不停的擦洗,反复不停的出汗,如同这一年的大事小事总是不停。杜允唐应酬完毕回到家,微醺的他远远看见毓婉恬静的坐在窗子下画画,静静的站住,就这样看着,夏日的微风拂过毓婉有些丰腴的脸颊,似画中的少女使人宁静。毓婉许久不曾握过画笔画画了,色彩总是无法拿捏,端着油彩笔在画板前停了好久也没落下,她不知道下一步是该上色,还是继续修改底稿。他就这样站在她的身后,将她的所有怔怔瞧在眼里,以为她还在想那个人,眉头紧皱,声音不自觉低了几度:“在想什么?”杜允唐移步走进来,将帽子放到一边,毓婉从画椅上站起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接过杜允唐的帽子:“也没什么,很久没画,手都生了,本来很有兴致,提起笔又不知道该画些什么。”杜允唐总觉得毓婉在刻意隐藏自己的情绪,拉了她的手腕:“到底怎么了?”放好帽子的毓婉面无表情的转回身:“听说,她怀孕了?”杜允唐当即皱眉,不知又是哪个嚼舌根子的,“不要听旁人瞎说,没有的事。”毓婉点点头:“哦,知道了。”答应一声,自己先脱了鞋背对丈夫睡下,躬着的腰身显然有些许戒防,杜允唐见毓婉态度冷淡心中有些不快,也跟着她躺在床上手搭过来,毓婉推掉:“热。”杜允唐本还想逗逗毓婉,见她这样不耐,心里也有些气馁:“那夜我是喝多了,本也没想去的,你在娘家不回来,我又听说周霆琛送给岳父的信封里装了四十万的汇票,我……”毓婉嗯了一声,并没有打算继续听下去,整个人仿佛要睡了模样懒得说话,杜允唐自己一个人生闷气翻来覆去睡不着,实在耐不得性子又起身,对着毓婉后背看了半晌才说:“行了,别置气了,难不成还让我给你负荆请罪不成?”这样的话,在杜允唐嘴里说出大约已经堪与对不起同比了,毓婉似有动心,默不作声将杜允唐的手按在自己肚子上:“你说,孩子该起个什么样的名字好?”杜允唐听毓婉的语气似乎原谅了自己,立刻将毓婉身子摆正自己凑上去,脸颊贴在她隆起的腹部,毓婉闭上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流下,他是孩子的父亲,她是孩子的母亲,她必须认清这个事实。杜允唐笑:“可真是个调皮的家伙,总是喜欢踢你,唔,瑞允立本,积德光荫,这孩子按族谱该是立字辈,就叫立麟吧。”毓婉反复说了两遍:“立麟,立琳,倒是男孩女孩都能用。”杜允唐压低了嗓音:“别生气了,我以后会好好待你,你……”也要好好待我,这句话杜允唐并没有问出口,实在难为情。毓婉没有听仔细,轻声反问:“你说什么?”杜允唐怔了一下,似乎被追问了话不高兴起来,又趴在毓婉的肚子上闷闷的说:“没什么,从前的事,都过去了,我知道你心里还有周霆琛,我也认了。”说到这里,又挣扎着起来,盯住毓婉的双眼覆住她的唇,恶狠狠的说:“若你们有缘,等来生也好,今生,你就别想了。”黎绍峰对犹如兔子般容易受惊的杜若欢涌现出前所未有的浓厚兴趣,而对大上海人情世故并不了解多少的若欢似乎对他的狂热追求有些招架不住,连连败退。两人经常在各种地点相遇,似刻意,似无意,总能在抬眼时就看见熟悉的身影,若欢有些迷惘了。这一切正是美龄乐于见到的。她本就是想把杜家二少奶奶的位置留给明珠或者雪梅,如今弟弟做了杜家的女婿,结果也是一样令人高兴。杜凌氏病倒了,毓婉挺着肚子忙前忙后侍候着,反而翠琳并不常见随侍左右,杜凌氏常常咳喘着拉住毓婉的手说,早晚有一日这些人都是要反了的,让她多多提防。就在一年前,杜凌氏还将毓婉视为眼中钉,一年后,她已经将毓婉划为了自己人。全凭一次失势,杜凌氏尝到了太多踩白捧红的滋味,也因为毓婉肚子里终于有了杜家的骨血,似乎再不是什么令人提防的外人了。若欢六月末的生日,满二十四岁,杜瑞达难得的高兴,命美龄帮扶着翠琳操办了杜家小姐生平第一次的西式生日酒会,杜若欢作为当晚主角穿了长长逶迤身后的洋装长裙,耳朵上也少见戴了两只珍珠耳环,在美龄陪伴下顺盘旋楼梯走下,那些有心的未婚绅士们自然都将目光集中到这个在人群面前还有些胆怯的女孩身上,杜瑞达此举别有目的,除了为若欢庆生,当然也暗含为若欢寻找合适人家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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